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朝堂。
淳于越站在阶下嘶吼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唾沫星子溅到他的朝服上;
想起去年焚书令下,咸阳城外的火堆烧了三天三夜,竹简燃烧的噼啪声里,还混着儒生们的哭嚎。
始皇帝的怒,从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当年郑国渠案,他身为客卿,差点被连坐处死,至今想起诏狱的刑具,后背还冒冷汗。
帮我呈这份奏折。
李斯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竹面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反复修改过的。
他推过去时,手腕在微微发颤,只说战事胶着,越人顽抗,未提主帅阵亡。
赵高接过竹简,指尖划过请增兵五万的小篆,笔锋凌厉,正是李斯惯有的风格。
他忽然地笑了一声,眼角的纹路又堆了起来:
相爷这是......信得过我?
窗外的云刚好飘过去,月光像被谁掀开了帘子,地泼进半盏银辉,刚好落在赵高嘴角。
那弧度弯得有些诡异,像把藏在袖中的匕首,明明闪着寒光,却裹着层笑意。
李斯猛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去看那两支腊梅。
花瓣上沾着点炭火的灰,倒像是落了层雪。
你我同朝为官,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直道要修,百越要平,这大秦的江山,总不能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同舟共济。
赵高把竹简卷起来,塞进袖中时,橘瓣的甜香混着墨香飘了出来。
他又给李斯斟了杯酒,杯沿碰到案几,发出的轻响:
相爷放心,这奏折到了陛下那里,定是字字稳妥。
他望着李斯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丞相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也是,揣着这样的心事,怕是夜夜都难安寝。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赵高看着李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御花园,看见始皇帝对着岭南地图出神,手指在象郡的位置画了个圈,那圈画得极深,几乎要戳破羊皮。
桑落酒虽好,赵高慢悠悠地说,可终究不如相爷心里的石头落地,来得安稳。
李斯没接话,只是又斟了杯酒。
密室里静得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还有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像在数着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