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的雨像是漏了的天,哗啦啦下了三天三夜。
土牢的茅草顶早被泡透了,泥水顺着墙缝往下渗,在地上积成一滩滩臭水,混着稻草和霉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刘邦蹲在草堆上,背靠冰冷的土墙,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声
——啊!别打了!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一声都拖着哭腔,撞在潮湿的空气里,震得他耳膜发麻。
他挪了挪身子,透过栅栏的缝隙往外看。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穿着粗麻短打的汉子被按在刑凳上,背上的皮肉已经绽开,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狱卒手里的皮鞭蘸了盐水,抽下去的时候带着的风声,汉子的惨叫便跟着拔高一度。
叫你不交刍稿!狱卒的骂声混着鞭响,大秦的律法,你也敢违抗?
刘邦认得那汉子,是陈留来的,据说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
前几日县里催缴刍稿(喂牲口的草料),他实在凑不齐,被里正捆了送来,这才刚过两天,就被折腾成了这样。
刘季,
栅栏外传来低低的声音。
狱卒老王隔着木栏递过一块肉干,油星子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你那批徭役要是再误期,可就不是挨鞭子的事了。
老王是本地人,跟刘邦还算熟络,声音里带着点惋惜,
这雨再不停,到渔阳还有八百里地,你们那百十来号人,光着脚走也赶不上啊。
刘邦接肉干的手顿了顿。
肉干是腌过的,带着点咸腥味,他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忽然想起出发前的晚上。
吕雉坐在灯下,给他缝补破了的袖口,烛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
带上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磨得光滑的桃木片,刻着歪歪扭扭的二字,
俺去土地庙求的,保你顺顺当当回来。
他当时还笑她迷信,现在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木牌,边角硌得胸口发疼。
他麾下的那批民夫,此刻正挤在隔壁的草棚里。
有周勃,前阵子因为盗了地主家的牛,被判了徭役抵罪,那汉子膀大腰圆,却总在夜里偷偷抹眼泪,想家中小儿;
有樊哙,原是杀狗的屠夫,因为跟秦兵起了冲突,打瞎了对方一只眼,怕吃官司才躲进徭役队伍,此刻正鼾声如雷,像是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还有十几个楚人,原是江东的农户,秦军打过来时,他们的村子被烧了,
男人被抓去充军,女人孩子不知流落到哪里,如今眼里只剩麻木,见了谁都不说话。
按照秦律,徭役误期,领队当斩,连坐三族。
刘邦想起律法竹简上那些冰冷的字,像一把把刀悬在头顶。
他家里还有老爹刘太公,有吕雉,有年幼的刘盈......要是他死了,那一家人......
俺去自首。
角落里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
一个瘸腿的老农慢慢直起身子,他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是去年修驰道时被石头砸断的,至今没好利索。
俺孤身一人,老农咳了两声,痰里带着血丝,死了便死了,不连累大伙儿。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枯瘦的手抓住栅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刘邦猛地按住他的肩膀。老农的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像抓着一把干柴。
坐下。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还没到那份上。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茅草顶上,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鼓。
远处忽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两下,是二更天了。
刘邦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三年前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