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这步棋,太急,也太险了。”
罗明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理解改革的艰难,也明白刘建国急需一场漂亮的胜仗来立威、来证明。
但这种近乎“劫贫济富”
的倾斜策略,就像在看似稳固的大厦地基下,不动声色地抽走了几块承重的基石。
短期内,大厦依旧巍峨,进度报表光鲜亮丽。
可谁能保证,在后续更艰巨的工程压力下,在漫长的时间侵蚀中,这被悄然削弱的地基,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出令人心悸的呻吟,甚至……崩塌?
远处,武阳承包的区域已是一片收尾景象,几栋楼的外墙在进行最后的修补,显出几分即将完工的从容;二建的工地则保持着一种稳定但略显保守的忙碌,缺乏一建这种近乎搏命的冲刺感。
罗明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水泥粉尘和汗水气息的空气,缓缓收回目光,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无论如何,先把眼前这口气顶上去,把落后的进度追平甚至反!
这是当务之急,是背水一战。
至于那套让他寝食难安的奖励制度……他必须想办法。
在执行的缝隙里,在规则的边缘,甚至在私下里,他得找到一些“补丁”
,一些能悄悄弥合裂痕、留住人心的办法。
至少,不能让这些默默扛起最重担子的底层工人,在流尽汗水之后,再寒透了心。
——毕竟,常青花园这片寄托着无数人期望的土地上,每一栋拔地而起的楼宇,最终都要靠所有人,用肩膀和脊梁,一起扛起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底。
空气里已带上初夏的微燥,但工地的喧嚣却丝毫未减。
罗明坐在他那间略显拥挤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财务刚刚送来的、还散着油墨味的绩效奖金核算文件。
他一行行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后面跟着的、在底层工人看来堪称“天文数字”
的金额,眉头越锁越紧。
果然不出所料。
能堂而皇之列在这份“光荣榜”
上的,最低都是一些手握实权的班组长。
紧随其后的,是坐办公室的资料员、试验员、文员……甚至包括一些岗位职责模糊、但挂着“助理”
、“专员”
头衔的后勤人员。
名单很长,金额从几百到上千不等,在1995年的工地上,这绝对是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
然而,翻遍整份名单,罗明找不到一个在烈日下绑扎钢筋、在脚手架上砌砖、在尘土里推车的普通力工的名字。
他们的汗水似乎只换来了定额的日薪,与这份象征着“改革红利”
的奖金绝缘。
“呵,真是…搞笑得很。”
罗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带着浓重的讽刺和无力感。
这份文件,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之前所有担忧的核心——制度设计的严重倾斜。
他把文件“啪”
地一声合上,声音不大,却让站在对面的财务助理元兰微微一颤。
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脸上也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
“罗总,这文件……”
元兰小声询问。
“先放这儿。”
罗明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去,把汪琦汪主管,还有费姿,都叫到我这儿来。
马上。”
“好的,罗工。”
元兰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罗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汪琦是常青花园项目部的财务主管,手下有会计两人,出纳两人,加上六个财务助理,一个小团队就膨胀到了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