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各项事宜大致商定。
一直沉默的始皇帝忽然显露出明显的疲惫,眉头皱了皱,抬手打断了还在为“祭天用玉规格”争论的官员,对扶苏嘶哑道:
“朕……乏了。你们……继续。”
说罢,他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冕旒珠串晃得更厉害,竟是要离殿去偏殿歇息。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走过御阶时,目光看似无意地在赵高脸上停顿了一瞬——没有言语,却像带着某种暗示,让赵高心头一动。
紧接着,赵高不动声色地迈开班列,脚步放得极轻,贴着殿柱跟了上去,没引起过多注意。
这一幕,还是被不少大臣看在眼里。
有人悄悄皱起眉,有人用眼角余光追着赵高的背影,手指在朝笏后轻轻敲击,满是揣测。太上皇为何独召赵高?
蒙恬刚归,赵高又紧随而去,这帝国的权力格局,在新年第一天,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偏殿内,药香依旧萦绕,混着一丝陈旧的木味。
始皇帝被内侍安置在软榻上,指节泛白的手搭在榻沿,待内侍们躬身退尽,殿门轻阖的声响落定,他才缓缓抬眼,看向立在阶下的赵高——
目光比在大殿上更显浑浊,却依旧藏着不容错辨的锐利。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偶尔伴着始皇帝压抑的喘息。
良久,嬴政才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慢悠悠的,却精准敲在赵高心上:
“昨夜……那铁树银花,好看吗?”
赵高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下,又迅速松开,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恭谨,躬身答道:
“回陛下,不过是些匠人把戏,聊博百姓与小儿一笑,当不得‘好看’二字。”
“聊博一笑?”
嬴政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像风吹过枯叶,“你取悦的,又何止是小儿百姓?
满城文武,乃至朕那即将坐上龙椅的皇儿,不都被你这场‘盛世芳华’,哄得心头热乎?”
赵高腰弯得更低些,声音压得平缓,刻意掩去情绪:
“老臣不敢有此心思。不过是见监国登基在即,想为新朝添几分祥和,让天下人看看大秦的安稳罢了。”
“安稳?”
嬴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晃了晃,指节死死抠着榻上的锦垫,待喘息稍定,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锥子般扎向赵高,
“赵高,别跟朕说这些虚话!你弄出这么大动静,讨好扶苏、拢住民心是真,想压下朝堂上骂你‘佞臣’、参你‘乱政’的嘴,更是真!是也不是?!”
赵高垂着眼,沉默了片刻——没有辩解,也没有闪躲,只缓缓道:
“陛下明察秋毫,老臣不敢欺瞒。确有此私心,也盼着新朝开局,少些纷扰。”
嬴政盯着他,眼神像要穿透他的朝服,看清他心底的每一寸念头。
殿内的寂静又漫延开来,直到嬴政眼中的锋芒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连眼尾的细纹都松弛下来。
“扶苏……他像你。”嬴政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赵高原本垂着的眼猛地抬起来,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切的愕然——
他从没想过,始皇帝会将自己与扶苏相提并论。
“不是手段,是心思。”嬴政没看他,目光飘向殿顶的梁木,声音里带着怅然,“他太重‘情’,也太重‘名’。
总想着行仁政,却忘了帝王的仁,和庶民的仁,从来不是一回事。
他以为得了民心,就能坐稳江山?呵……太蠢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淡了些,多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