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节正中,一个古朴的“卜”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齐太卜署行”。
“这是什么?”疤脸什长一步跨到周鸣面前,劈手夺过符节,眯着眼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当他看清那个“卜”字和“齐”字时,鹰隼般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冰冷而充满攻击性。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周鸣那张虽然冻得发青却难掩清隽书卷气的脸。
“齐国的太卜符节?”疤脸什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兴奋,在风雪中异常刺耳,“一个齐国的太卜,鬼鬼祟祟混在流民里,跑到我晋国边境来?说!你是来刺探军情的,还是给齐国败军引路的细作?!”他猛地将符节举到周鸣眼前,几乎要戳到他的鼻梁。周围的兵卒闻声,立刻“哗啦”一声围拢过来,冰冷的戈尖齐齐对准了周鸣,将他与其他流民彻底隔开。流民们惊恐地向后缩去,看向周鸣的眼神充满了疏离和恐惧。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脸上。周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蹙眉,目光平静地迎向什长咄咄逼人的逼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符节上残留的体温正被寒风迅速夺走,也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戈尖散发出的森然杀意。这枚曾象征地位、能畅通列国的符节,此刻在晋国边军眼中,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催命符。
“军尉明鉴,”周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穿透了风雪的呼啸,“符节乃旧物。齐国大乱,礼崩乐坏,太卜署早已星散。此物,不过是昔日身份的残骸,如今只作归乡路引之用,并无他意。在下不过一介流离失所、苟全性命之人,岂敢觊觎军国机密?”他刻意用了“军尉”这个略高于对方实际职位的称呼。
“巧舌如簧!”疤脸什长嗤之以鼻,眼神中的怀疑丝毫未减,“一个太卜,会落到这般田地?我看你是故意扮作流民,方便行事!给我拿下!押回土牢,严加拷问!”他根本不信周鸣的解释。齐国近年内乱频仍,晋齐关系微妙,一个齐国太卜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边境,本身就透着无比的蹊跷。
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卒立刻上前,粗鲁地扭住周鸣的双臂。冰冷的青铜剑柄狠狠顶在他的腰眼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他没有徒劳挣扎,任由对方将自己反剪双手捆缚结实,推搡着离开驿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哨所旁边那座低矮、用夯土和石块垒砌的简陋牢狱。身后,流民们惊惶的视线和什长得意的狞笑,很快被漫天风雪吞没。
晋国边塞的土牢,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更黑。浓重的霉味、便溺的臊臭和某种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令人窒息。只有靠近门口的一盏陶豆灯,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狭窄空间内扭曲晃动的暗影。冰冷的土墙不断渗着湿气,触手一片滑腻的寒凉。
周鸣被粗暴地推进最里面一个狭小的囚笼。木栅栏粗糙得硌手,缝隙间塞着脏污的草梗。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滑坐下来,默默调整着呼吸,努力汲取那一点点微弱的体力。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意志。他闭上眼,并非绝望,而是习惯性地开始整理思绪,分析现状,计算着每一种可能路径的生还概率。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从隔壁的囚笼传来。那声音急促而痛苦,带着浓重的痰鸣和嘶哑的破音,每一声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周鸣睁开眼,借着门口豆灯昏黄摇曳的光线,看向声音来源。隔壁牢笼里,蜷缩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裹在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羊皮袄里。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都在抽搐,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借着微弱的光,周鸣能看到那人花白杂乱的胡须上沾满了唾沫星子,浑浊的老眼因痛苦而翻白,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