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那日酒后之言复述一遍后,崔杼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崔杼,”齐顷公的声音冰冷,再无一丝温度,“你……还有何话说?”
崔杼抬起头,绝望地望向那冕旒之后模糊的面容。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高、国两家联手,证据确凿,新君……新君显然也已对他失去了信任,甚至可能怀恨在心。
“臣……”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颓然垂下头,“臣……无言。”
“既如此,”齐顷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刻意为之的决绝,“崔杼大不敬,僭越,心怀叵测!着即褫夺大夫之位,收回封邑,逐出齐国!永世不得归返!”
“君上圣明!”高固、国佐率先拜倒,声音洪亮。
紧接着,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君上圣明!”
崔杼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粗暴地架起,拖出大殿。他华丽的朝服被扯得凌乱,玉冠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殿外刺目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身后那山呼圣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门,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不甘。
崔杼被逐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临淄城。昔日门庭若市的崔府,顷刻间被高、国两家的私兵团团围住。兵戈的寒光驱散了所有宾客,府内一片鸡飞狗跳,仆役们惊慌失措,女眷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崔杼只来得及带上最心腹的几名死士和少许细软,便在家臣的拼死护卫下,仓皇从后门杀出重围。他丢弃了象征身份的华服车驾,换上了粗布短褐,脸上抹了泥灰,混在一队运送秽物的牛车中,才险之又险地逃出了临淄城那高耸的城墙。
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将临淄城染成一片血色。崔杼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咬着牙,将喉头的腥甜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咽下。高固!国佐!还有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国君!他崔杼,一定会回来!
逃亡的路途漫长而艰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高、国两家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沿途关卡盘查严密,更有不明身份的游骑在荒野间逡巡。崔杼一行人昼伏夜出,专拣荒僻小道,风餐露宿。干粮很快耗尽,只能靠野果和偶尔猎到的野物充饥。死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或在遭遇追兵时断后而死,或因伤病饥寒而亡。
渡过冰冷的济水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他们浇得透湿。泥泞的道路几乎无法行走,崔杼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仅剩的两名忠心家臣轮流背着他,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雨水混合着汗水、泥浆,将他彻底变成一个狼狈不堪的泥人。昔日在齐国呼风唤雨的权臣,此刻与最卑贱的流民无异。
“主君,撑住啊!过了河,就是卫国了!”家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鼓励。
崔杼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视线里,是灰暗的天空和无穷无尽的雨幕。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无尽的恨意在胸中燃烧,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当他们终于踉踉跄跄地踏上卫国的土地,来到帝丘城下时,已是深秋。寒风萧瑟,落叶飘零。崔杼裹着一件破旧的麻布袍,瑟瑟发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同样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家臣。
城门口,卫国的士兵用警惕而略带鄙夷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形同乞丐的异乡人。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守门小吏皱着眉头喝问。
家臣连忙上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着嗓子道:“烦请通禀……此乃……此乃齐国大夫崔杼……遭奸佞构陷……特来……特来贵国……请求……庇护……”说到最后,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