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泪水混着泥土尘埃,流满了他的脸颊。
一旁的竖貂,极有眼色地躬身领命,随即发出一道简洁的指令。齐军方阵再次变换,如同活动的铁板,缓缓将载着鲁国君臣最后希望的安车让出,示意其立即返国准备交割遂邑的一切事宜。同时,一份刻写齐军苛刻条件的简要盟约竹牍被粗暴地塞进施伯冰冷僵硬的手中——那是一份屈辱的、不容讨价还价的判决书。施伯紧紧攥住那冰凉沉重的竹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在齐军冷漠的注视下,失魂落魄地爬回他那辆摇摇欲坠的安车。两匹瘦马有气无力地转身,拉着这象征一个诸侯国衰败的破车,缓缓驶离这片弥漫着绝望的黑色寒原。
桓公目送着那辆破车消失在视野尽头,缓缓转过身,望向曲阜的方向,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无尽餍足的笑意。那是攻城掠地、掌控他人国运所带来的至高快感。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三军,移师柯地。待鲁侯奉上盟约国书,本王与之会盟于柯!”
“诺!”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四野。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它只是暂时凝聚于齐鲁边境的柯邑上空,等待着下一个风暴的降临。黑色的大纛重新举起,如同一头收拢羽翼、暂时敛息的巨兽,朝着柯地缓缓移动。
柯邑的残冬似乎比别处更显凄厉。干枯的荆棘丛在旷野的寒风中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细小的冰棱从枯草的茎叶上簌簌抖落。为会盟而仓促筑起的高大土坛,突兀地矗立在冰冻的平原中央。坛体由湿土匆匆夯实,草草削就的土阶上布满了粗大的脚印,台阶的边缘犹带着新鲜泥土断裂茬口的微腥气息,混杂着尚未焚烧完全的牲畜油脂的焦糊味,以及两国士大夫身上为了掩盖连日奔波劳顿而刻意熏染的香料——沉水、椒兰、郁金——被寒风一搅,融合成一种怪异而令人心头不安的复杂味道。
齐桓公身着玄端冕服,玄衣如深沉的夜幕,其上以极其复杂的捻金法捻成的金线缂织出盘龙流云、天象山川的纹样,在阴霾笼罩的晦暗天光下,兀自流淌着沉凝而锐利的光泽。他步履沉稳,仪态端凝,每一步都踩在精心铺垫的、崭新的赭色大席之上,无声地宣示着压倒性的威严。齐国的精甲锐士早已层层拱卫在高坛周围,他们身披赤色皮甲,铜胄下是坚毅而冰冷的脸庞,戈矛如林,寒光闪烁,将整个高坛的气氛渲染得肃杀凛然。上卿管仲,落后君王整整一步之遥,紧随其后。他一身简朴的青灰色深衣,下裳打着周正的襞积,腰悬上卿身份的玉组佩,步履间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沉稳和内敛。
另一边,鲁庄公姬同的出现,却带来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宽大的诸侯冕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不整,步履虚浮沉重。尽管他竭力挺直腰背,试图维持一国诸侯的尊严,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屈辱,仍透过略显僵硬的动作和闪烁回避的眼神清晰地流露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如死灰、强作镇定的鲁国重臣。唯有其中一人,步履沉重异常,每一步都带着甲胄或兵器内衬有节奏的轻微铿锵之声——正是执掌鲁国兵权的大司马曹沫。曹沫今日并未穿戴全套甲胄,仅着一身朴素的玄色深衣,然而腰间那柄青铜剑却异常醒目。剑鞘虽朴拙无华,却布满大小不一的撞击划痕,透出久经沙场的沧桑与力量感。剑柄比寻常佩剑更为粗壮,布满深浅不一的手印磨痕,此刻正被他一只指节粗大、覆盖着厚厚老茧、手背还有几道醒目新伤疤痕的大手牢牢握住。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鲁庄公身后,头颅微低,目光沉郁,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视线却穿透人丛,死死锁在高坛正中央那个至高无上的身影——齐桓公小白。
双方在肃穆而压抑的气氛中分立土坛东西两侧。坛心正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粗糙石案已经摆放着祭天的牺牲——牛头、猪头、羊头,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