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重重摔在地上,还没等挣扎爬起,沉重滚落的车梁就碾过他的小腿。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无比,随即被滚滚马蹄淹没。另一人更加凄惨,被倾斜倾倒的车厢死死压在涌奔腾、被燃烧战马惊扰而失控的鬼方骑兵队伍淹没!无数铁蹄踏碎大地,也踏碎血与肉,践踏在那微微抽搐的手指上,只留下狼藉一片的血泥碎骨……焦黑的轮毂碎片深深嵌入旁边另一个徒卒的胸膛,他茫然地看着穿透了自己血肉的焦黑木头,双手徒劳地想把它拔出来,身体摇晃着扑倒在烂泥里,瞳孔迅速散开……
孟明猛地闭上眼,那血肉横飞的景象却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那些刻板的、记录缴获的木牍文字仿佛浸饱了未干的血浆,每一个笔画都狰狞蠕动,发出暗红的微光。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侵袭,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他只能竭力咬紧牙关,不让那翻江倒海的恶心冲破喉咙。
浓重的焦臭和铁锈腥气呛入鼻腔。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烟灰、糊肉和腐坏气味的冷空气像无数砂石磨过他的气管和肺腑。
“知道了。”声音像两片枯木在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抖颤。他没有再看那裨将,只是沉沉一挥手。裨将的身影无声地退开,融入四周摇曳不定、被篝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巨大阴影里。
孟明的视线如同被钉死在那道燃烧尸骸的深沟中。火焰在他冰封的眼瞳里疯狂跳跃,扭曲成各种狰狞的人形。
“……四百一十五。”
书记吏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是一阵同样毫无情绪的、极微小的计算嘀咕声。随后,那个熟悉枯哑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平稳,吐出一个孟明早有准备却依然沉重如山的数字:
“四千八百级……尚缺八十三……明日便清了……”
四千八百。
墨写在简牍上的冰冷记录,在这一刻化为眼前无边无际的死寂和狰狞。那不是墨点,是四千八百个曾经挣扎求生的个体。他们的笑骂,他们的呼吸,他们被草原烈风刮过的粗糙面颊,他们放牧羊群时唱过的古调……统统塌陷、粉碎,最终凝结为书记吏手指沾着的、半干涸的粘腻血块,和他简牍上墨线勾勒出的一个个僵死划痕。
黎明前最寒澈凛冽的空气如无形的刀刃,无声拂过被血水反复浇灌的河谷。倒伏的芦苇枯黄的草梗上凝结出晶莹的霜花,纯净中却诡异地透出一抹难以洗净的暗褐红痕。
营地边缘,那座临时用河边卵石与湿冷河泥仓促堆砌的简陋土台上,立着盂高大的身影。土台粗糙至极,新挖掘出的泥土混杂着湿淋淋的水痕和士兵匆忙夯踩后留下的泥泞脚印。土台中央,一小缕淡青色的轻烟笔直升起,升入尚未完全亮起的灰蒙天幕,甫一露头便被寒冽的山风无情撕碎、吹散。
盂背对着东方天际那抹将起的熹微,面朝着浸没在薄暗中的西北方向。他褪下了白日里象征威严的青铜胸甲与赤帻,只穿了一身深赭色的素面常服,宽大的袍袖垂落,腰间只挂着简朴却规制极高的玉组玉佩,在风中发出轻微的玉鸣。一夜的寒露浸透了他袍服的下摆,在清冷晨光中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面前土台正中那浅坑里,细小的一堆干燥枯枝碎草正安静地燃烧着,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刚硬如铁石、此刻却布满疲惫沧桑的脸庞。
两名穿着整洁肃穆黑色衣袍的宗祝,脸上带着合乎礼制却空洞疏离的庄重神情,如同摆设般侍立左右。一人手捧一只打磨光润的青铜豆,豆内盛满了浸润油脂、泛着诱人油光的黍米颗粒。另一人稳稳托举着一面素净的青铜小俎,俎上几片切得极薄的牛肉片码放整齐,在火苗微弱的暖光下,肌肉纹理分明,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洁净感。
盂口中低沉而含混的颂告之词念毕,风将其卷走、消散。其中一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