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夜色浓稠的汧水河畔艰难跃动,噼啪的微响像是垂死者的叹息,挣扎着不肯彻底熄灭。焦臭的浓烟与蒸腾的血腥在冷冽的湿气中搅拌沉淀,黏稠得令人窒息。孟明深一脚浅一脚踏进这粘腻的黑暗里,皮靴每一步都陷进冰冷的淤泥,脚底隔着厚重的革,依然能感受到昨日沙场上凝固的碎骨和被踩扁内脏的细微棱角,冰冷的触感缠绕而上。
这里是河滩边缘开辟出的“清理地”,几堆篝火旁人影幢幢,如同阴司派来值夜的无常鬼吏,沉默地执行着最后的审判。
腥风扑面,刮得孟明鼻腔刺痛。那是无数血肉被高温强制烧焦后的恶臭,混合着油脂燃裂特有的焦糊。他强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目光投向那口巨大的深壑。沟槽如同一头饕餮巨兽的腹腔,正被源源不断地填塞。成堆的死尸像砍伐后的朽木,被长柄的木叉冷漠地挑起、翻转、捅下。大多是鬼方的战士。或残缺不堪,或面目稀烂。几个光着膀子的士兵,脸上罩着一层青灰的死气,机械地重复着手臂推搡的动作,将更多的躯体掀进这最后的归所。堆积的尸体很快在他们脚边垒起扭曲的小山,苍白污秽的四肢纠缠,断颈处早已凝成黑紫。
火焰猛地腾高!油脂充足的尸体一旦被点着,发出爆裂般的“嘭”响,橘黄火舌贪婪缠绕吞噬,毕毕剥剥的吞噬声里,焦黑蜷缩的皮肉滋滋渗出浑浊的油泡。
孟明喉结滚动,视线艰难移开,转向另一处篝火旁。昏黄摇晃的光线下,几个穿着黑色短衣的医卒盘膝坐在地上简陋的皮垫上。他们手中的短柄剥刀冷光幽微,刀锋在空气里划出细微轻响。刀刃贴着早已模糊的头颅骨缝,熟练地切入,撬开皮肉连接的细微间隙,然后猛地向后一扯。刺啦——
一张带着部分头发的面皮就这样粘连着少量肉膜被粗暴扯下,血水沿着皮垫边缘无声地淌下,渗入下方被血浸润得发黑冰冷的泥土。旁边一个同样表情麻木的兵卒立刻将那滴着血的、空洞的面皮接过,平铺在一块木板上,用力刮去上面的残肉。
“一百……又……十。”不远处,一个枯瘦得像风中芦苇的书记吏盘腿而坐,膝盖上摊开厚重的简册和墨砚。他蘸了蘸墨,毛笔在竹简表面滑过,发出干涩的刮擦声,记录着新一批被处理、被“确认”的数目。那沙哑平板的声音像石头碾过尸骨。
一个负责辎重营房管理的裨将幽灵般出现在孟明身侧,脸上尽是疲惫的沟壑。“校尉。”声音沉闷。他将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牍递到孟明面前。
“……获牛一百八十三头,牝七十,牡百又三……”
“……羊二千三百又九十……只……”
“……车五十……乘,完者仅十有三……”
“……铠、戈、弓矢……未计……”
冰冷的墨字钻进孟明的眼底,如同冰刺扎进心脏。“牛一百八十三”、“羊二千三百九十”……那庞大而精确的数字瞬间在他眼前扭曲、放大,幻化出一大片无边无际的、低哞嘶叫、散发着浓烈膻味的活物森林,它们躁动不安地挤压着他的视野。而“车五十乘,完者仅十有三”几字像鬼魅的符咒,白日惨烈的画面轰然倒卷:
冲天的黑烟!焦糊的气息刺鼻!
一辆疾驰的周军战车,被燃烧的鬼方火箭精准命中轮轴。轰然爆裂声中,火星四溅!沉重的车轮崩解开来,碎木乱飞。沉重的车身失去平衡,猛地侧翻翻滚,撞在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木屑、尘土和血肉一起飞溅!拉车的挽马在火焰中发出凄厉至极的嘶鸣,火焰瞬间包裹住它巨大的身躯,皮毛点燃,焦臭冲天。巨大的惯性将它甩飞出去,连着沉重的车辕残骸,重重砸在旁边一辆避让不及的步兵战阵中央!
车上惊恐绝望的呼喊瞬间被淹没。两名甲士在翻车的剧变中被甩脱,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