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过九十,就像旧座钟上松了的发条,日子越走越慢,也越走越沉。新千年的热闹,仿佛是昨天的事,可窗外的世界,早已换了一番我不认得的天地。算起来,我在这人间,已熬过了将近一个世纪。
经常缠着我讲故事的磊磊都上中学了,个头窜得飞快,来的次数不像小时候那么频繁。来了,也多是埋头在手机或者笔记本电脑上,手指翻飞,和他的同学们聊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我的腿脚是彻底不中用了,从客厅蹒跚到阳台,便算完成了一次远征。大多时日,我像一件旧家具,沉默地安置在这间被回忆填满的老屋里。
偶尔有好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膝头,我便会坐在窗边,看楼下那些步履匆匆、面容模糊的年轻身影。他们像一股股湍急的、陌生的溪流,而我,则是一棵被时光遗忘在岸边的老树,根系或许还死死抓着记忆深处的黑土,但满身的枝叶,早已在新时代的风声里,枯黄、凋零,再也发不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声响。
一个周末,磊磊难得地没有出去玩,抱着笔记本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着,忽然“咦”了一声。
“太爷爷!”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网上有人在讲咱们老家的故事!”
我愣了一下,凑过去。屏幕上是一个花花绿绿的论坛,一个网名叫“关东奇谈收集者”的人,发了一个长长的帖子,标题是《深扒东北老林场、旧矿区的那些灵异传说》。
磊磊指着其中一段:“您看!这里写的,‘据一位老林场工人回忆,五十年代曾有一棵成精的‘美人松’,后被一马姓高人用特殊方法降服’……这说的,是不是就是马三爷和那棵树的事儿?”
我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那段文字。描述得有些夸张,细节也添油加醋了不少,但核心事件,确是我们当年的经历无疑。发帖人还信誓旦旦地分析,说那位“马高人”很可能是东北出马仙的隐秘传人。
再往下翻,还有关于“猫脸老太太”谣言的分析,甚至有人提到了“老参谷”的地名,说那里至今仍是探险者不敢轻易深入的禁区。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被切割、重组、添加上惊悚佐料的文字,胃里隐隐有些不适。那感觉,像是自己珍藏了一辈子、带着体温、汗味甚至血腥气的记忆琥珀,被人撬开,随意取出里面的昆虫尸体,钉在展板上,配上了哗众取宠的灯光和标签,供人指指点点。
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恐惧,让我对天地生出敬畏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轻飘飘的、按流量计价的“怪谈”,在陌生的指尖下被消费、被曲解,变得面目全非。我与我的过去之间,仿佛突然隔了一层冰冷的、无法穿透的屏幕。
“太爷爷,您看,还有好多人评论呢!”磊磊兴致勃勃地念着,“‘楼主牛逼!’、‘马克,晚上看’、‘都是编的吧,建国后不许成精’、‘我姥姥也讲过类似的故事’……”
听着那些或惊叹、或质疑、或调侃的评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