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机械厂已经成了老师傅,带了两个徒弟。厂里的生产时紧时松,日子就在机床的轰鸣声度过。
厂区深处有个老锅炉房...管锅炉的是个姓李的老师傅,比我还大几岁,沉默寡言,脸上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煤灰。
大家都叫他老李,据说他以前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汽车兵,技术顶尖,后来因伤复员到了厂里。
起初也在关键车间,有次重大设备事故,他冒着风险带人抢修,肺部吸入了有害气体,落下了病根,不能再从事精密工作,便自己要求来看守锅炉房,图个清静。
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对着那些巨大的锅炉、纵横交错的管道自言自语,或者用粉笔在煤堆旁的地上写写画画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符号和简图,据说是当年在部队养成的记录习惯.。
老李是个怪人。他几乎从不离开锅炉房那片区域,吃住都在旁边隔出的小屋里。据说他以前读过不少书,后来家里出了事,才被发配来烧锅炉。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对着那些巨大的锅炉、纵横交错的管道自言自语,或者用粉笔在煤堆旁的地上写写画画一些没人看得懂的符号和算式。
那年初冬,供暖季刚开始没多久,三号锅炉就出了问题。不是机械故障,而是怪事。明明煤炭质量、进水温度、压力表一切正常,可这锅炉就是烧不起来,炉膛里的火苗总是病恹恹的,忽明忽灭,还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异响。蒸汽压力上不去,直接影响了好几个关键车间的生产。
维修班的人查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查出来。有人嘀咕,说这锅炉是不是“闹情绪”了。这话传到我们这些老工人耳朵里,都只是笑笑,没人当真。但生产任务压得紧,厂长发了火,命令必须尽快解决。
加完班已是深夜,厂区寂静,只有锅炉房还亮着昏黄的灯,像一个不肯休眠的心脏。鬼使神差地,我放轻脚步凑近门口。热浪混着煤灰与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
老李背对着我,站在那台闹脾气的三号锅炉前。巨大的炉体在阴影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而他,正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贴在冰冷的外壳上,极轻地、来回地抚摸着,如同在安抚一匹因疼痛而焦躁的战马。
他微微佝偻着背,侧耳倾听着什么,嘴里絮絮地念叨,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节奏:“…知道你不舒坦…胸口堵着…年头深了,里头攒了太多污糟气…再忍忍,就快通了…通了就松快了…”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不是检修,这分明是一场人与钢铁之间,超越了技术层面的、无声的对话。他脸上那种专注而怜悯的神情,我只在额尔敦爷爷安抚受惊牲畜时见过。
我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只见他念叨了一会儿,又拿起工具,在几个我完全看不懂的阀门和管道接口处,细细地调整了一番。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锅炉内部低沉的叹息声,竟然真的渐渐消失了。炉膛里的火苗,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