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洛邑新论》,继续说道:“只论此篇,只论学理。你在洛邑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亲历亲感,尽在其中。
或可为为师解惑,启我深思。”
韩非深吸一口气,知道老师是在给他一个倾诉和探讨的出口。
他略一沉吟,便将自己对秦臻在洛邑推行的那套“怀柔分化”、“再造秩序”策略的观察与批判,特别是《洛邑新论》中的核心观点,向荀况娓娓道来。
他痛陈秦法之酷烈,将人视为工具;
质疑其“利诱”之虚伪,实为枷锁;
更忧心其以秩序之名,行剥夺人性尊严之实,断言此等根基建立在恐惧与贪婪之上的秩序,看似稳固,实则脆弱,终将因丧失人心而土崩瓦解,遭致反噬。
荀况静静聆听着,时而抚须沉思,时而蹙眉凝神,并未急于打断韩非那饱含血泪的控诉。
待韩非言辞激昂、胸中郁气稍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韩非,你之所见,洞若观火,鞭辟入里,尤以指斥秦法‘法刻而深植民怨’、‘利诱而斫丧德性’二论,切中肯綮,直指其脏腑之疾。
为师亦不认同秦法之严苛,此非圣王垂拱而治、泽被苍生之道。”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然,治国安邦,非一人之智勇可挽狂澜于既倒。
韩之积弱,非一日之寒。
汝之学说,凝于‘法’、‘术’、‘势’,意在富国强兵以图存续,其志可嘉。
然,汝可知,汝之‘法’,与秦国之‘法’,其根蒂深处,有何根本之歧异?”
韩非抬头,迎上荀况的目光:“学...学生愚钝,恳请荀师开示。”
“汝之论,亦有偏颇之处。汝之法,意在以律令规范君臣,以权术统御臣下,以威势震慑万民,其核心,终究是为‘强国’二字,为存韩一隅之地。”
接着,荀况拿起一旁的《商君书》,缓缓道:“而秦法,其根基在于商君‘壹民’之策,在于破除宗法贵族,在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绝对公平,在于将国家意志化为冰冷律条,深入骨髓,塑造‘耕战之民’。
其目的,早已超越‘强国’,乃是‘强国’之上的‘一天下’。
是彻底碾碎旧秩序,再造乾坤。
此等气魄与冷酷,你的学说中可有?
汝欲以‘法’强韩、存韩,可曾想过,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已非一隅之国能独抗?
秦法或许酷烈,然其横扫六合之势,岂非正源于此等彻底的‘破’与‘立’?
你痛斥其为‘牧畜之术’,然其行之有效,此非你毕生孜孜以求、奉为圭臬之‘实效’乎?
你痛心其践踏尊严,然试问,这乱世之中,对万千求生的黎庶而言,尊严与生存,孰轻孰重?
秦法之下,纵是出身微贱之匹夫,立军功亦可显贵,光耀门楣,此非给予一线‘尊严’之阶乎?”
说着,荀况抬头,望着院外的学子们,目光深邃:
“汝言人性本私,趋利避害,此乃实情,为师深以为然。
秦以利导之,以峻法束之,虽非王道正途,然在天下大乱、礼崩乐坏之际,确能收一时之奇效,令其仓廪充实,甲兵强盛,秩序井然。
洛邑降卒,得与家眷骨肉团聚,垂髫稚子得以存活于世,较之流离失所、曝尸荒野、易子而食,岂非‘生’之大幸?
此亦秦政之‘功’,不可全然抹煞。”
“至于教化......”
荀况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韩非脸上:“汝言秦无教化,唯恃法条与利诱,此论差矣。
秦之蒙学,稚子开蒙即诵秦法秦律,看似刻板,然‘有功者显荣’、‘刑无等级’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