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光,师徒二人,就秩序与人性、法治与仁政、当下与未来,在这幽静的院落中,再次展开了一场超越国别、直指根本的深刻对话。
在思想的交锋中,在荀况的包容洞察下,韩非那几近枯竭的心湖,似乎又注入了一丝活水。
这场对话并未让他放弃对秦政的批判,却让他对秦国未来可能面临的深渊、对这场席卷天下的剧变所蕴含的复杂性与必然性,有了更加深沉、更加痛彻心扉的认知。
这份认知,沉重如枷锁,却也让他眼中那属于思想者的光芒,重新燃起一丝星火。
.........
与此同时,在学苑的另一处院落。
秦臻亲自领着张平,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敞亮的学舍前。
舍内,一名少年身着整洁的学苑青衣,正襟危坐于桌后,对着《商君书》认真诵读:“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那少年眉目清秀,举止沉稳,眉宇间依稀可见张平的影子。
但那份沉稳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刻板的神情,以及诵读时流露出的对律令本身的敬畏感,却是在韩国优渥的贵族环境中绝难养成的气质。
他正是当年被秦臻从韩国带走的“质子”,名义上是张平的嫡长子张良,实则是张平鲜为人知的庶长子,张鸣。
张平站在门外,看着屋内那个专心致志的少年,转瞬之间,便洞悉此子身份。
他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酸楚、愧疚、震惊、茫然……种种情绪汹涌而至,酸楚难言。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是真正的张良,当年浮戏山惨败,秦臻指名索要张良为质,家宰惊惶之下,急中生智,将容貌有几分相似、更因其生母地位卑微而鲜少露面的庶子张鸣推了出来,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
为了避嫌,也为了保全真正的嫡子,事后他立刻将张良秘密送到了韩国边陲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隐姓埋名。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极少数心腹知晓。
如今,看着屋内这个在秦国学苑中成长起来、言行举止已全然秦化的“张良”,听着他用纯熟的秦语复诵着秦法的核心教条,张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家宰当年的“妙计”,如今看来,竟像是将自己的儿子推入了敌国的熔炉,熔铸成了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秦人”。
秦臻在门外驻足,向张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张平独自进去,自己却留在原地。
张平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少年闻声抬头,看到陌生的张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起身,彬彬有礼地行礼:“先生寻学生?不知有何见教?”
其举止言行,已完全是受过良好秦式教育的少年士子模样。
张平注视着他,久久无言。
他的长子,真正的张良如今隐姓埋名,不知在韩国哪个角落苟活。
眼前这个被秦国精心培养,视秦国为归宿的少年,却对自己这个生父形同陌路,毫无印象。
这巨大的命运错位感带来的痛苦与愧疚,几乎让张平窒息。
“良…良儿…”
少顷,张平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试着唤起这个不属于眼前少年的名字。
少年“张良”微微蹙眉,随即恢复平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尊重:“先生何以知晓学生名讳?可是秦先生提及?”
他目光澄澈,望向张平的眼神,如同看待任何一位陌生的访客。
“是…是…”
张平点点头,强压心绪,挤出一个笑容:“老夫…乃韩国旧臣,与你父…张平丞相,曾同殿为臣,颇有旧谊。”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