颌的胡茬泛着青灰,双眼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窝上,连呼吸都轻得像缕烟,仿佛还陷在昏沉的假寐里。
直到扶苏和赵高踩着青砖走到榻前,衣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响,两人齐齐躬身行礼,袖袍垂落的弧度都透着恭敬
——“儿臣(老臣)参见陛下。”嬴政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再没有往日扫过朝堂时的雷霆锐气,眼窝陷得厉害,眼白泛着浑浊的黄,只剩下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映着灯花的微光,里头藏着洞悉一切的冷漠,还有一种沉到骨子里的、近乎心死的疲惫。
他盯着两人看了片刻,才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旧风箱,每一个字都透着吃力:“何事?”
赵高上前半步,依旧垂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微微蜷起,
声音却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南越三郡骤然生变、项羽率残部突破函谷关防线、赵佗按兵不动默许乱象,
还有朝堂上诸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的情形,一字一句陈述出来。
没有添半句辩解,也没有露半分推诿,只把那些凿进人心的绝望事实,用最简洁的语气铺陈开,
连“项羽部众已逼近南越外围”这样的话,都说得平静得像在讲寻常农事。
扶苏站在一旁,手心攥得发紧,指节泛白,目光一瞬不瞬地黏在嬴政脸上。
他喉结滚了又滚,好几次想插话补充,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觉得殿内的药味越来越浓,呛得他心口发闷。
预想中龙颜大怒的咆哮没有来,甚至连一丝斥责的语气都没有。
嬴政就那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只有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幅度轻得几乎看不见。
直到赵高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殿内突然陷入死寂
——只有几人的呼吸声交错着,还有灯花偶尔“噼啪”爆开,火星溅落在灯盘里,瞬间便灭了。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的目光才缓缓移动,先扫过赵高垂着的头颅,那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落在扶苏紧绷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得很,有对扶苏优柔寡断的嘲讽,有对满朝文武败坏局面的失望,更有一丝藏在眼底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悲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像是卡着砂砾,想骂——骂扶苏遇事只会慌神,骂赵高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漏了破绽,骂这群蠢材把他打拼半生的江山搅得一团糟!
可话到了嘴边,胸口却突然涌上一阵剧烈的疲惫,连提气的力气都欠奉。
骂了又能如何?
江山早晚会交到扶苏手里,是好是坏,他这副油尽灯枯的身子,还能管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