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野蛮血腥的景象。
将敌人的头颅砍下,当作战利品和装饰物一样悬挂起来,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吕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这种将同类的死亡,当作荣耀来炫耀的行为。
“别冲动。”何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吕宋的身体一僵,最终还是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木青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向何维靠近了一些。
在她的眼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一种作为医师的悲悯,以及作为学者的好奇。
何维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就像一个走进博物馆的参观者,平静地、客观地打量着墙上的每一件展品。
没有厌恶,没有恐惧,更没有道德上的审判。
巫师首领一直在偷偷观察何维的表情。
当他发现这个强大的男人,在面对他整个部落引以为傲的战功墙时,脸上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骇。
眼神中对何维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墙上一颗最为古老的头骨。
开始用一种苍凉的、如同吟唱般的语调,讲述起来。
他一边讲,一边用丰富的肢体语言进行着表演。
他模仿着祖先们手持长矛与敌人搏杀的英姿,模仿着砍下敌人头颅时的怒吼,又模仿着部落获得强大灵魂之力后,稻谷丰收、族人欢庆的场面。
何维静静地听着,看着。
他听不懂那些古老的音节,但他看懂了。
他在巫师首领的眼中,读到了一种根植于血脉的、深刻的文化逻辑。
在达雅克人的世界观里,头颅不仅仅是战利品,更是敌人力量与灵魂的容器。
猎取敌人的头颅,就是夺取对方的灵魂,将其化为己用,用来庇佑自己的部落,滋养自己的土地。
每一次成功的猎头,都是一场增强整个族群生存概率的、神圣的献祭。
荣耀、复仇、生存、信仰……
所有的一切,都浓缩在了这血腥而残酷的仪式之中。
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是他们在险恶的雨林中繁衍至今的根基。
巫师首领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豪。
他一个接一个地,指着那些头骨,讲述着它们背后的传奇故事。
这个,是他们击败下游“长臂猿部落”首领的证明。
那个,是他们抵抗上游“红猴子部落”入侵的功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沉浸在部落的荣光之中。
然而,当他的手指,移动到墙角处一颗最新鲜的头骨时。
他的骄傲与狂热,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消失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恸。
那颗头骨的主人,显然是另一位骁勇的战士。
巫师首领指着它,又指了指长屋角落里一个正抱着婴儿、无声垂泪的年轻女人,然后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膛。
他的眼中,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这一次,不用何维翻译,所有人都看懂了。
这个头骨,属于不久前杀死他儿子的仇敌。
他虽然带领部落成功复仇,猎取了敌人的头颅,为儿子换回了“荣耀”。
但他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勇敢、最心爱的儿子。
那悬挂在墙上的,不是冰冷的荣耀。
而是一个父亲,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