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主人,玉衡会首孙胤,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滞——指尖尚沾着陵土微腥的潮气,掌心却已沁出一层冷汗,黏腻而冰凉。
他死死盯着那行在蒸腾热气中渐渐清晰的字迹:墨色被湿气晕开边缘,字锋却锐利如刀,仿佛正从丝帛纤维里一寸寸刺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新掘泥土的土腥、陈年棺木朽木的微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火燎过的丝帛焦味。
他手中的锦缎,瞬间变得滚烫,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痛,更烫得他心中那股刚刚燃起的豪情,泛起一阵锥心的刺痛——那热度并非来自阳光,而是自内而外灼烧的亢奋与恐惧交织的战栗。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一种宣告。
一种早已洞悉一切,将他所有自以为隐秘的图谋,都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来自权力顶端的傲慢宣告。
数日之后,洛阳,天禄阁。
这里是帝国的知识中枢,天下典籍汇流之地。
然而今日,这处本该书香缭绕的殿阁,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檀香未散,却压不住青砖地缝里渗出的寒意;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却像钝刀刮过耳膜;连翻动竹简的窸窣,都比往日更轻、更滞重,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悬于头顶的利刃。
曹髦高坐于讲席之上,身前并非龙案,而是一张古朴的讲经台,台上摊着一卷《春秋》经传。
竹简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泛黄,墨字在斜射进来的天光里泛着幽微的青灰光泽。
台下,数十位自江东迁来的大族子弟与新附儒生肃立静听。
衣袖拂过漆案时发出极轻的“簌簌”声,有人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声清晰可闻;更有人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在光下折射出微弱的亮。
他们是曹髦精心筛选的“种子”,是他文化攻心战的第一批受众。
曹髦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正讲到“郑伯克段于鄢”,剖析其中宗法、权谋与人心的纠缠。
他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像一枚小石子投入静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偶有停顿,殿内便只剩下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的、极细的“叮”一声。
他没有直接评判,却以犀利的设问,引导着这些江东士子反思手足相残的悲剧根源,暗暗指向如今吴宫之内孙亮与孙綝的对峙。
台下诸生听得如痴如醉,有人面露沉思,指节无意识叩击案沿,发出笃笃轻响;有人额角见汗,鬓边碎发被湿气粘在皮肤上,微微发痒;更有几人眼神闪烁,睫毛快速颤动,像受惊的蝶翼——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这堂课,远比任何刀剑更能诛心。
就在此时,内侍张让的身影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飘入阁中。
他步履极快,却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连袍角掠过门槛时都未带起半点风声;直至曹髦身侧,才以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急促地低语——那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磨过竹节,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陛下,会稽急报——孙权旧陵东三百步,掘出石匣,内藏半枚玉玺残片,铭‘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唯‘昌’字残缺一角。孙胤昨夜已聚众曲阿,立坛祭天,称‘吴主再受天命,天降祥瑞’!”
曹髦手持竹简的动作,在那一刻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指节因瞬间的发力而微微泛白,指甲边缘透出淡青;竹简表面那层温润包浆,此刻竟似也凝了一层薄霜。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台下,精准地捕捉到几名来自会稽、吴郡的士子脸上,一闪而逝的激动与狂热——那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故国情怀,被一枚“从天而降”的玉玺瞬间点燃的火焰:眼眶发热、鼻腔微酸、指尖发麻,连呼吸都短促起来。
曹髦心中雪亮。
他辛苦营造的文化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