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渐醒,他一个凡人,确实“受不起”我一跪。
此日爷爷心绪极佳,出手大方。连已过花甲的三伯曹江皆领到红包。
我妈陈瑛更是获双份。爷爷笑逐颜开,当众道:“瑛子既是我儿媳,亦是我婆娘的娘家侄女,亲上加亲,理当双份!”
妈妈红着眼眶接过:“谢谢爸。”
丰盛家宴过后,杯盘撤下,换上清茶瓜子。我们一群小辈围坐于爷爷与诸位老翁身畔,如同聆听一部行走的、喘着气的史诗。
爷爷今日谈兴勃发,尤爱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战阵旧事。老战友们不时插话补充,或纠正细节,吵吵嚷嚷,却格外生动。
他从凄苦童年说起。
九岁失去双亲,十二岁丧长兄。与他小弟曹钦(后来失踪,再无音讯)为富户放牛,受尽欺凌。十三岁那年,两兄弟受不了,偷了东家半袋米,一路乞讨至昆明。浑浑噩噩间,看见招兵旗,为了口饭吃,加入了蔡锷的护国军。
“我是一九〇四年生人,”爷爷喝了口茶,目光深远,“三七年红军改编八路军那年,我三十三了,已经不是小伙子了。”
他讲起那段决定命运的转折,眼睛亮起来:
“在山西洪洞,我们这些零散武装整编。386旅的旅长——那位黄埔出身的将军——亲自找我谈话。”
爷爷模仿着旅长的语气,惟妙惟肖:
“‘曹镇同志,听说你以前是护国军的连长?’旅长背着手看我,‘我们这里,可没这么大的官给你当。’”
满院安静,听他讲述。
“我立正,大声说:‘报告旅长!只要能打小鬼子,哪怕是当个伙夫烧饭,我也干!’”
爷爷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感慨:
“旅长笑了,拍拍我肩膀说:‘我们队伍里,也有你护国军的袍泽。是个护国军的旅长,现在是我们八路军的副总指挥。’”
“我当时就明白了——他说的是朱老总!”爷爷挺直腰板,“后来,旅长没让我当伙夫,让我当了排长。他说:‘带过兵的人,就该带兵打仗。’”
掌声响起。老战友们点头,年轻人们眼神发亮。
---
后来升任连长,却憎恶旧军队欺压百姓的作风。“看不惯!当兵的吃粮,就该保百姓,咋能抢百姓?”他跑回了祖地扎西。
他有一位堂兄曹锟(金字辈),时任国民革命军少校营长,正奉命堵截长征经过的红军。那位堂兄见他回来,大喜,欲拉他入伙,许以连长职衔带兵。
爷爷模仿当年口吻,声震屋瓦,字字铿锵:
“三哥!我们是穷人根底,穷人不该打穷人的军队!该打的是那些地主老财!是欺压百姓的狗官!”
他略顿,纵声大笑,笑声里带着快意恩仇:
“我这三哥当时脸就绿了!为何?因他家便是扎西鼎鼎大名的大地主!他家有良田千亩,长工几十个!哈哈哈!”
笑声稍歇,语气转冷:
“后来解放了,土改。他被贫农团拖到乡场上,公审,吃了枪子儿!崩的就是脑壳!老子当时就在台下看着。”
他扫视我们这些孙辈,眼神锐利:
“若老子当年鬼迷心窍,随他当了那国民党的连长,一样得挨枪崩!哪还有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早投胎去了!”
满院寂静。夏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
“后来啊,”爷爷压低嗓音,像在说一个秘密,“老子就借故出恭,说肚子疼。翻墙溜脱!被他手下兵丁追撵,子弹‘嗖嗖’从耳边过,险些丢了小命!”
他眼睛亮起来:
“幸得,逃到山坳里,遇着一伙兵!他们头戴八角帽,缀红布五角星徽,衣领钉红领章,多人犹穿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