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阳见到夫子进来,立刻放下刻刀,恭敬起身行礼。周鸣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则踱步到书房另一侧,那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并非描绘具体的地形,而是以不同颜色的沙粒和细小的标记物,构建出一个极其宏观而抽象的模型。中央区域代表“核心生产力”(农、工、技术),其发展水平用沙堆的高度和代表“精耕细作”、“铁器应用”等的小旗数量表示。围绕核心的几条蜿蜒“河流”,分别代表“制度演化”(如分封、郡县雏形、律法)、“外部环境”(戎狄压力、诸侯关系)、“思想文化”(百家争鸣的活跃度)。沙盘边缘,还有一些代表“气候周期”、“疫病冲击”等不确定因素的随机标记点。整个沙盘就像一幅动态的、多维的文明生态图谱。
周鸣拿起一根细长的推杆,没有指向沙盘的具体区域,而是沿着那代表“核心生产力”的沙脊缓缓移动。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既是自语,也是对伯阳的阐述:
“伯阳,你看这‘力’。农具改良一分开,耕作之效或增一分;冶铁之术精进一阶,兵戈之利便强一层。此乃根基,如屋宇之地基,江河之源头。其增长虽缓,却如累土之台,终至九层。韩子(未来法家代表思想的萌芽)言‘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其变之‘备’,根基便在于此‘力’之积蓄与革新。”
推杆移向代表“制度”的河道:“然,此‘力’生发,需河道疏导。旧制如淤塞之渠,初时或可通流,待‘力’日增,其狭隘僵化处便成阻碍,水满则溢,冲决堤岸,此所谓‘穷则变’。”他想到了齐国“相地衰征”对旧井田制的冲击,晋国“作爰田”、“作州兵”对军事动员效率的提升,皆是制度对生产力发展的适应与反作用。
推杆又指向代表“外患”和“思想”的区域:“外力如狂风,可摧枯拉朽,亦可锻铁成钢。戎狄之侵,诸侯之争,迫人图强,此乃外压催化之效。而百家之言……”推杆在代表思想活跃度的区域轻轻搅动,“如活水之源,墨者重工利,法者求严整,儒者倡教化……新思涌动,涤荡旧念,或为制度变革之先声,或为技术精进之烛火。此二者,与‘力’、‘制’交织缠绕,互为因果。”
最后,推杆悬停在那些代表不确定因素的随机标记点上:“至于天时之变,疫疠之灾,乃至……”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伯阳正在刻画的玉版,“乃至某些超乎常理之‘异数’,便如这沙盘边缘之落石,或激起涟漪,或引发小溃,扰动一时之格局,改变局部之进程。”他指的既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带来的扰动,也泛指所有难以预料的偶然性。
“然,”周鸣的推杆猛地一沉,压向沙盘中央那代表“核心生产力”的最高沙脊,“纵观大势,浩浩汤汤。纵有‘异数’落于关键节点,激起滔天巨浪,若此根基之‘力’未至跃迁之临界,则巨浪过后,水流终究会寻其旧道,或稍改其形,而难逆其势。制度可改朝换代,思想可潮起潮落,外力可此消彼长,唯此‘力’之积累,如地火运行,缓慢而不可阻挡,方是驱动这历史长河奔涌向前的真正巨轮。个人之力,于此巨轮前……”他缓缓收回推杆,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蕴含着洞悉的苍凉与超然的平静,“……不过尘埃,或为帆上之风,或为轮下之砾,扰动其迹,难改其向。”
这番宏论,结合眼前直观的沙盘模型,将历史视为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强调了生产力发展的根本性作用,以及制度、文化、外部环境等因素的交互影响,更清晰地指出了“异数”(包括他自己)作用的边界——扰动而非颠覆根本的历史趋势。伯阳早已停下刻刀,听得心神激荡,似懂非懂,只觉得夫子所言,直指天地运转、人世兴衰的某种宏大脉络,比任何卜筮之言都更震撼心魄。他努力将每一个字刻入脑海。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