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临淄风云(3 / 17)

华夏英雄谱 一棹碧涛 12176 字 16天前

丧仪,将最后一锹黄土覆上父亲的新冢,田孟庄没有沉溺于哀伤。他近乎封闭地将自己关进了父亲生前的书房——一间充满了陈旧竹简气味、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斗室。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是父亲田孟夷一生心血的结晶:精心绘制的田邑详尽田亩图册,标注着每一块土地的肥瘠;历年赋税记录的简牍,墨迹犹新;与临淄城中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们、甚至公室成员们礼仪性往来的文书副本,措辞谦卑谨慎;更多的是父亲留下的便牍——细小的木片上,用最精炼的字迹,记录着他每日的点滴思考、对各房族人的评价、对时局的忧虑、以及对可能危机的应对推演。每一行字,都浸透了父亲一生的心血与如履薄冰的智慧。

田孟庄埋首于这简牍的海洋,逐字逐句地咀嚼,像是在破译命运的密码。他试图从中汲取父亲守护这份脆弱基业的智慧,更清晰地感受着父亲肩膀曾承受的那份无处不在、沉重若山的压力。他读懂了父亲在世时田氏的生存策略——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蛟龙,绝不轻易显露鳞爪锋芒。藏拙,示弱,不惹事端,唯恐树大招风,引来那些贪婪且强大的邻人觊觎。父亲田孟夷用尽一生心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微妙的平衡,直到油尽灯枯。

如今轮到他,田孟庄,更要步步为营,容不得半点疏忽和冒进。他比父亲更严格地约束族人:立下严规,严禁任何田氏子弟在外惹是生非,严禁争强斗狠,甚至对外言语也要三缄其口,宁可被视为胆小,也绝不授人以柄。处理田邑的日常事务,他奉行“公正平和,不偏不倚”的铁律:调节水源争夺,必请三老旁听;征收赋税,定好份额便不再苛责;裁决族内纠纷,只问证据,不徇私情,哪怕得罪一些亲近的堂叔伯,也要维持表面的公义。对于临淄公室的供奉——那一车车沉重的粮食、布帛、器物,他更是亲自监督,一丝不苟地按时、按量、按规制备好,准时送达。从不多加一分以图讨好,也绝不减少半分以示不满。他像一个精密运转的齿轮,一切都力求在既定的轨道上毫无差错。

他太明白了。在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世家之间倾轧如家常便饭的齐国,田氏的根基依然太浅,如同在湍急的溪流旁修筑的堤坝。任何一丝一毫的张扬,都可能引来灭顶的滔天巨浪,瞬间吞噬父亲和祖父两代人呕心沥血积攒的一切。他必须学父亲的样子,甚至比父亲更甚,将自己和整个田氏家族,更深地埋入齐国这片看似肥沃、实则危机四伏的土壤深处。不需要招摇的阳光普照,只求能够默默地、坚韧地把根扎稳,再扎深一层。风浪来时,或许会摧折枝叶,但只要根系足够深藏,家族便能保住一线生机。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时,田孟庄常常会独自走到庭院之中。萧瑟的秋风拂过他斩衰的麻衣,带着透骨的凉意。他抬起头,仰望漫天冰冷而遥远的星斗,星河无声,宇宙浩渺。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对着冥冥中的父亲之灵,在心中无声而坚定地默念:父亲,您放心,我会守住。这“守”,沉默而无为,便是田氏在残酷的齐国能够继续立足的唯一根本。

时光的河水流淌,带走了田孟庄的生命,如同带走一片无声的落叶。田须无跪在祖茔冰冷的土地上,身边是新添的坟冢——父亲田孟庄的安息之地。麻衣孝服粗糙的纹理摩擦着他的膝盖和脸颊,带来真实的刺痛,但这痛感丝毫不能缓解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窒息般的沉重。他的脸上泪痕早已风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一种被命运重锤后灵魂深处的茫然。他看着父亲的棺椁在族人低沉压抑的啜泣与号哭声中,被粗壮的绳索缓缓放入早已掘好的土坑里,黄土一锹锹落下,最终将父亲和他一生“守成”的执念一同尘封。

他继承了祖父田完奔齐的血脉,父亲田孟庄隐忍的谋略,和他们传下的家主之位,更继承了一个沉重到令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名字——“田文子”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