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安其位。御说心定,八百乘之众,便只是仪仗,而非刀兵之累。”管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厚重的砖墙,落向北方遥远的北杏之地,“此会主旨,为宋消弥内患。然宋乱乃癣疥,霸业之根基,在于礼序重塑,尊卑重立。遂国……遂君须至。”
管仲稍稍停顿,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却更加清晰地切入齐桓公的思绪:“遂国虽小,位处齐鲁要冲之间。其国君若置身盟会之外,非但失一臂助之形……”他微微摇头,“尤为可虑者,此风一开,日后中原便无一个‘服’字可立。今日小国敢不朝会,明日大国便可质疑霸主之命。礼崩之始,往往源于一人一隅之不恭。”
桓公的目光从龟甲上那狰狞的裂口抬起,落在管仲脸上。烛光跳跃着,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浓重的暗影。“仲父之意,”桓公的声音如同被冰水淬过,“遂国,需为他人树此‘恭顺’之范?”
“为天下树‘礼’之表帅,为诸国立‘敬’之标杆。于霸业而言,遂国分量太轻;然礼乐之秩,百十车乘之力不如遂君一朝参拜之功。”管仲的回应毫无波澜,冷静得如同陈述春种秋收的道理,“臣已草就请柬,专言尊周攘夷之大义,陈辞恳切,彰显君上宽仁之心。只待君上朱印为凭。”
隰朋早已备好蘸了浓朱泥的印章,静立一旁。
桓公看着那方鲜红的印泥,像是看一汪尚未凝结的血。他短暂地沉默,冰凉的龟甲坚硬地硌在他的掌心。殿内死寂,连更漏都停滞了流淌。下一瞬,他倏然抬手,五指如钩,紧紧攥住了案边那方冰冷的玉石镇尺,朝着案角猛力砸下!
“铿——!”
一声石破天惊的脆响,玉石与青铜案几的锐角硬碰硬地撞击!那块棱角分明、象征着稳固与决断的青玉镇尺应声崩裂!一角带着嶙峋锋锐的裂痕,飞溅出去,砸在大殿厚重的青砖地上,又弹跳了几下,旋转着滑出老远,才在摇曳的烛光下静静躺定。几块细小的碎片骨碌碌滚落在地砖的缝隙里。案几坚硬沉重的青铜棱边上,留下一个微凹的印记。
桓公看也没看那碎玉一眼,只将手臂撑在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肩胛骨的线条在厚重的深衣下紧绷如弓。半晌,他直起身,方才暴烈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声音沉冷似幽潭:“此物……锐利太过,当碎。”
碎裂的青玉残片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尖锐的棱角闪着一点冷硬的光。隰朋心中雪亮,君王之意已决——凡阻碍霸业之路者,皆为可碎可弃之物。
管仲深深一揖,如同眼前碎玉根本未曾发生。一张精心书就、材质坚韧的薄薄绢帛被呈至案上。那上面墨迹浓厚,书写着煌煌大义与婉转的敬语。桓公沾满朱泥的印章被稳稳地捧在他手中。
“钤。”一个字从齐桓公口中吐出,冷硬如金铁交击。玉印猛地落下!鲜红的“齐侯”二字,在细密的帛面上灼然跃出,如同刚从熔炉中淬出的烙印。
天色已是彻底的墨沉。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百乘驷马战车列阵于前,玄色的旌旗遮天蔽日,沉重车轮碾过湿漉漉的临淄城石板路,发出沉闷连绵、压抑到令人心头窒息的回响。齐桓公立于最高的那辆驷马戎车之上,身着祭服常服之外的庄重冠冕深衣,华贵的布料在宫灯和行将熄灭的天光交界处晦暗不明。他俯视着脚下蝼蚁般涌动的甲士长戈,如同俯视一片沉浮不定的海洋。队伍隆隆向北。
阳春三月。北杏之野,齐国大司田行辕前的空地上,临时清理出一片异常开阔的场地。几根粗大的、新砍伐下来的松木埋入泥土,撑起一个巨大的顶棚,虽简陋却足以遮蔽春光,显出一种粗砺的实用感。棚下,巨大的盟坛以新土堆砌,土色沉褐,散发着湿泥和青草根茎被翻搅破坏后的特有气息。
坛下地面被踩踏得异常坚实、平整,铺着一层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