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线微弱地在斗室内摇曳,浮尘在灯影边缘浮动,忽明忽暗。灯盏搁在漆面驳落、纹理遍布裂痕的矮案上,旁边凌乱堆着几卷已松散卷起的残简,上面沾着灰尘。室内弥漫着浓重的干草与陈年竹木混合的气味。
公孙无知背对微光,久久凝视着眼前摊开的两套衣袍。一件是崭新的赤色深衣,厚重丝帛的冰冷光泽即使在昏暗中也格外刺目;另一件是件穿旧的暗赭色细麻深衣,褪色泛白,宽袖边缘线脚磨损松散,前襟处有几点难以擦除的陈年淡酒渍印痕。
他的手,指节微微凸起,缓缓从新衣那冰凉滑腻的锦缎表面滑过,那触感陌生而遥远。随即,他五指用力一抓,粗鲁地将那件揉成一团,随手狠狠扔向墙角幽暗处。灯影猛一阵跳动,角落里便只剩下那团锦缎在尘影里勾勒的模糊轮廓。他动作突兀转换,如同野兽扑食般一把攥住那件旧细麻深衣的领襟。细麻布触感粗糙亲厚,带着年深日久的体温般的暖意,悄然渗入他掌心冰冷的肌理。
他猛地将旧衣紧紧抱在胸前,深深埋首进去,鼻翼剧烈翕张,嘴唇无声地翕动。手指因过度用力深深陷进松软的衣料里,揉出密密的褶皱,衣襟的边缘随着他胸口的剧烈起伏而不住颤抖。宽大的袖子颓然垂下,盖住他颤抖紧握的手背,麻布磨蹭着手背粗糙的皮肤。灯芯啪地爆出一颗火星,在他低垂的、被墨发遮挡大半的侧脸上,一瞬间映亮一点湿亮的水痕。
风钻过紧闭的窗牖缝隙,发出细微尖细的呼啸,一丝凉意渗透进来,无声地吹散了片刻前衣襟上的温热气息,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
屏风后一阵窸窣轻响,女子脚步轻如踏雪无声。是连氏,她身着素色窄袖曲裾深衣,衣襟下摆绣着精细难辨的几簇草叶纹,已被长久搓磨得几近模糊褪色。她无声停在灯影边缘,似一缕幽魂浮于沉墨暗处。手指悄悄攥紧袖口边缘一片薄而坚韧的内衬丝角料,手心浸出粘腻一层冷汗。
“他今日去了姑棼之野,”声音很低,几乎是气声,像怕惊动室内漂浮的尘埃,“随行不多。说是去游猎散心。”话语简短,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斟酌。
公孙无知缓缓抬起头,脸庞自那件旧衣中抬起,衣襟被他抓得皱成一团。眼中尚未收敛的混沌瞬间结冰,沉淀成一片极寒的幽邃,直刺破昏暗,钉在连氏的脸上,那目光利如淬过冰水的匕首尖。
“散心?”他喉咙里滚出两个字,喑哑而涩,像是被什么坚硬东西刮擦着。随后,嘴角古怪地向一侧提起,那算不上笑,只是皮肉被无形力量牵扯抽搐着:“好得很。猎得尽兴,该回宫了?”他松开紧握的衣襟,站直了身体,那件旧麻衣从他胸前滑落,像褪下的蝉蜕,无声委顿在他脚边微冷的泥地上,衣襟边角无力拂过他冰冷的鞋面锦缎。
连氏的目光从地上那件衣袍上仓促移开,仿佛被那目光蛰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弧阴影,眼睑下的肌肤显得愈发苍白。“宫中有眼线禀报……陛下近来常在姑棼一带游猎……贝丘那块猎场……”
她的话语尚未说尽便被生硬截断。
“猎场?”公孙无知眼中那点残存的混沌阴翳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冰层碎裂般的锐芒,又冷又刺。“那便成全他!”他猛地转身,步声沉沉敲击冰冷泥地,径直冲向门边角落堆积如小山的甲胄杂堆而去,甲片碰撞声哗啦骤响,在寂静的斗室里炸开一片碎响:“让他在贝丘猎个够!让他永远留在他的猎场!”
天光刺眼,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和锐利,毫不吝啬地倾泻在贝丘莽原之上。疾驰车轮辗过布满枯黄草茎的大地,沙沙作响,车后扬起一道混合烟尘与碎屑的黄色尘烟。襄公一手攥缰绳,一手紧握那杆镶嵌绿松石的硬木长弓,指节攥得发白,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细鸣。他的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