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膏粱浊血染宗庙(1 / 12)

周康王十五年的深秋,凛冽的西风卷过营丘,撕扯着宫阙屋檐下垂悬的大铜铃。铃声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砺沉闷,间或尖锐如刀锋掠过,裹挟着冰冷的秋雨和枯叶残枝,狠狠掼在青石板铺就的丹墀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入骨的苍凉。

殿内更是幽暗,只在高大青铜灯奴顶端的数盏油脂灯摇曳着微弱光芒,勉强撕破殿内浓重的昏暗。灯油燃烧时丝丝轻响在这死寂之中被无限放大,混杂着老人艰难粗重的喘息。巨大的寝榻被厚重的帷幕层层包裹,恍若隔世,透不进一丝天光,唯有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肉体腐朽的气息在帷幔间弥漫交织,几乎凝结为有形的秽雾。齐国之主,姜姓吕氏,乙公得,正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气息如风中残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撕裂声。他苍老的眼眸吃力地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视线越过垂曳的素色帷幕边缘,试图捕捉宫室外萧瑟的景象——狂风呼啸着穿过巨大的庭园,刮在那些历经百年的苍松翠柏间,发出如鬼泣狼嚎般的幽咽。那风声,与他胸腔里滞涩的呼吸艰难地应和着。

他的长子,跪拜于榻前的公子吕慈母将额头紧紧贴住冰冷的地砖,凉意沿着眉心直刺颅底。鬓角已有数茎华发的王叔吕仲,立于其侧,亦是屏息垂首,静待着那随时可能降临的雷霆万钧之变。殿中侍奉的数名亲卫与内侍,仿佛泥塑木胎,深深敛藏于角落的阴影里,无人敢以视线直面那垂死的君王。

乙公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跪在阴影里的吕慈母,最终停在吕仲身上,凝聚起残存的意志。

“太…弟…” 声音浑浊撕裂,被喉间不断涌上的痰涎堵得破碎模糊,如同来自另一个被重石压陷的黄泉世界,“齐国…重器…托付…重托…” 他枯槁的手指蜷缩着,试图抬起指向吕慈母的方向,每一次努力都带动着单薄被褥下的胸腔剧烈起伏。

“王兄放心!弟在此!” 吕仲声音哽咽,迅速躬身向前一步,宽厚的肩膀似乎想为君王挡去无形的重压。他紧握乙公那只曾挥斥方遒、此刻却已枯萎得只剩筋骨的手掌,仿佛要握住一缕飘忽游移的魂灵。“慈母勤勉恭顺,定可承继宗庙!”

乙公的眼睫费力眨动了一下,眼珠艰难地转向地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慈…母…近前…”

年轻的公子被身侧老臣隐在阴影中的手肘微微一触,才骤然惊醒般抬起头。他脸色苍白如覆雪的土地,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在灯影里折射出惊惧的微光。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双膝交替移动向前,仿佛拖曳着千斤重物,直到额头重新伏在父亲榻前的冰冷地砖上。

“父亲…”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瞬间便被帷帐外呼啸不止的寒风彻底吞没。

乙公的瞳孔,那对曾映照齐鲁大地无数风云变幻的眸子,此刻已浑浊灰暗,竭力凝聚焦点。“君…位非乐…周礼难易…” 他的话语破碎异常,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挤出沉重的泥淖,“敬宗庙…畏鬼神…远…纪…虎狼…” 最后几个字眼用力过猛,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儿臣…谨记…” 吕慈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哭腔。他感到父亲的气息在剧烈波动。

“记…住…”乙公的嘴唇翕动,却再难成言。那只被吕仲握着的手突然一紧,指甲深陷入弟弟的皮肉之中。这突如其来近乎痉挛的力量,来自一个油尽灯枯的身躯,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回光返照。然后,凝聚全身气力的手指,骤然松弛、无力地垂落。眼睑缓缓合上,最后一丝残光如同游弋的微弱萤火,终于彻底消融在无边无际的漆黑潮水中。喉间那声黏腻拖长的叹息,仿佛耗尽了整个山河的重量,最终化为死寂。

“父亲!”

吕慈母的失声恸哭冲破了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