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临淄城,本该是万物萌发的时节,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焦糊混合的怪味,压过了泥土的微腥。风从东面吹来,掠过城外那片巨大的盐场,将咸涩与苦涩一同灌入城中每一条街巷。盐池边,几缕残烟从烧焦的茅棚骨架里挣扎着升起,像垂死的蛇。一群衣衫褴褛的盐工,脸上刻着海风和劳苦的沟壑,眼中却燃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们围着一具被草席半掩的尸体,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尸体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盐工,枯槁的手颤抖着,抚过儿子年轻却已冰冷僵硬的脸颊,那脸上凝固着惊愕与不甘。老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最终化作一声撕裂空气的悲号:“儿啊!我的儿啊——!”
人群骚动起来,低沉的呜咽和愤怒的咒骂如同潮水般涌动。
“司寇大人不是说‘仁者爱人’吗?爱到要了俺们的命!”
“交不起‘仁义捐’,就活该被当贼打死?天理何在!”
“营汤!营汤那狗官!吸血的蚂蟥!”
“姜太公呢?新来的君侯不是说给俺们做主吗?!”
老农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骇人的光,他抓起地上半块沾着泥污的残砖,嘶吼道:“跟他们拼了!横竖是个死!”这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绝望。人群爆发出怒吼,残砖、木棍、甚至盐耙,凡是能抓到手的东西都成了武器,他们像决堤的洪水,冲向盐场边缘那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司寇府兵卒。
兵卒们显然没料到这群平日温顺如羔羊的盐工竟敢反抗,队形微微骚动。领头的小校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刁民造反!给我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长戟如林,闪着寒光向前推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一队玄甲骑士如旋风般卷入盐场,为首之人并未着甲,只一身玄色深衣,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清癯,须发皆白,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又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他身后一面大旗猎猎作响,旗上绣着一个古朴的“齐”字。
“住手!”一声断喝,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喧嚣。
混乱瞬间凝滞。无论是激愤的盐工,还是杀气腾腾的兵卒,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齐齐望向那玄衣老者。
小校认出了来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慌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发颤:“卑职……卑职参见君侯!”
姜尚,这位新封的齐侯,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盐场,焦黑的棚屋,悲愤的人群,草席下的尸体,最后落在那队兵卒身上。他没有立刻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掠过盐池的呜咽和人们粗重的喘息。
“怎么回事?”姜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小校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回……回君侯,”小校结结巴巴,“这些刁民……抗捐闹事,还打伤了差役,卑职……卑职奉命弹压……”
“抗捐?”姜尚的目光转向那悲愤的老农,“老人家,你因何抗捐?”
老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君侯!青天大老爷啊!俺们不是抗捐,是活不下去了!司寇府定的‘仁义捐’,名目越来越多,盐税之外,还要孝敬‘敬老钱’、‘恤孤银’,俺们日夜煮盐,连口糙米都吃不上!俺儿子……俺儿子就因交不出这个月的捐,被他们……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啊!君侯!他们口口声声仁义,干的却是吃人的勾当啊!”他伏地痛哭,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盐碱地上,砰砰作响。
姜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古井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翻身下马,走到草席旁,俯身,轻轻拂去年轻盐工脸上沾染的尘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