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重地压在西天,将那最后几缕残破的光,晕染在镐京巍峨的王宫建筑上,宛如泼洒开的新鲜血迹,触目惊心。宫室巍峨,丹漆映着惨淡的光,透出一种垂死挣扎的华丽。宫人捧着巨大的青铜烛台,步履轻盈地从廊下走过,灯火被带动的气流拂得忽明忽暗,在他们脸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每一次光影的摇曳,都像是这摇摇欲坠的殿堂无力地一次喘息。空气凝滞,唯有祭祖的熏香——一种混合了艾草、松枝与某种名贵树脂的浓烈气息——不甘地挣扎弥漫,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巨大的青铜鼎中,牺牲的脂膏燃烧着,发出毕剥的低响。青烟蛇行而上,企图攀附住藻井上那些在幽暗光线下变得面目模糊的兽面纹饰,却最终徒劳地消散于昏黑的殿顶深处,无声无息。
姬囏(周懿王名)便坐在这片沉浮的烟雾之后,九旒冕冠下的珠玉微垂,遮蔽了他年轻却已显疲倦的脸庞。厚重的玄衣纁裳刺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针脚细密,如同黄金织就的囚笼,将他束缚在至高无上的冰冷御座上。冕服上象征权力的纹章,此刻只映射出巨大的空洞。他微微颔首,目光垂落在阶下:太宰、内史、司寇……那些三公九卿的老迈面孔,在香炉吐纳的烟霭中浮沉,如同河底僵卧的石刻。殿内寂静无声,连呼吸似乎都凝成了沉重的泥淖。就在这个庄严祭祖大典的尾声,当众卿正欲奉上冗长颂词的空隙里——
一声突兀凄厉的声响撕裂了大殿的窒息!
“报——”
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路狂奔入骨的寒气与血腥气,撞碎了宫殿内凝滞的香霭。一个浑身污渍、风尘仆仆的驿卒,如同刚从地狱泥泞中爬出,在殿门阴影下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他身体止不住地战栗,甲衣缝隙里填满了泥土和已然凝固发黑的污迹,唯有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燃烧着极度惊惶后的死寂,直直刺向王座。
阶前持戟的侍卫下意识抢前一步,手中冷硬的戟戈反射着跃动的烛火,锋镝直指那闯入者。
驿卒全然不顾森寒的兵锋,只死死盯着玉阶之上那片模糊的身影,干裂的嘴唇翕动数次,终于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急报!岐、岐……岐阳烽燧……”声音哽住,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胸腔猛烈起伏了几下,喉头滚动,终于爆出一声裂帛般的哭嚎:“……没了!全是狄人的马!岐阳……失守!翟人已至‘我隃’!”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炸开在那片死水般的臣僚们头顶。
“我隃?!”一名鬓发花白的老卿士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瞳孔骤然缩紧,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才过岐周地界?!贼…贼人……竟已越过先王所设要塞?!”他身体不由自主后仰,若非身旁同僚下意识伸手扶住,几乎瘫软在冰冷的青金石地砖上。那地砖上打磨精细的古朴云纹,此刻仿佛也旋动起来,化作无底的漩涡。
“翟人兵锋……已然切近宗庙根基?!”另一位大臣面色煞白如纸,手指死死攥紧了象牙笏板,发出细微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空气里的熏香骤然浓烈刺鼻,令人作呕。
那一声“没了”,像是冰冷的青铜重锤,结结实实砸在姬囏的心口。
他端坐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冕冠前垂下的十二串白玉旒珠发出极轻微的、近乎呜咽的碰撞声,清脆又冰冷。宽大袍袖下,他垂放在赤金扶手纹路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龙纹凹槽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血变得青白。御座下的青铜脚踏,被他无意识踩踏着,发出沉闷压抑的微响。那张在旒珠之后原本只是略显苍白的年轻脸庞,血色几乎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眉宇间刚刚登极不久尚存的几分踌躇之色被撕得粉碎,只余下极度的茫然与冰冷的麻木缓缓沁透骨髓。
祭祖大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