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药味,仿佛能凝结在舌根的苦涩香灰,再混入一丝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去如同铁锈在口腔中化开的甜腥气——这三种气息如同三条粘腻的毒蛇,死死纠缠在一起,绞成一股沉重的、带着死亡霉味的湿气,沉甸甸地捂在镐京王宫的最深处。盛夏的骄阳被层叠的高墙与厚重的帷幕隔绝在外,内室唯有闷热在无声无息地积压、发酵,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燃尽的炉膛,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令人窒息的粘滞感。周天子姬发的寝殿,门窗紧闭如囚牢,唯余几扇高窗缝隙中吝啬地漏入几缕挣扎的光线,在重重迭迭的纱帷筛滤下,碎成零星的、昏黄浑浊的光斑,徒劳地试图点亮内室盘踞不散的浓稠幽暗。这座象征着新朝气象、本该洋溢着昂然生气的王宫,尚未被岁月的尘埃覆盖,此刻却因主人垂危的绝症,从每一根雕梁、每一块铺地金砖的缝隙里,都渗出了令人齿冷的、朽败衰亡的气息。
昔日牧野原野上,策马扬鞭、金戈所指山崩海啸如神兵天降的英伟身影,此刻深陷在那张宽阔得有些空荡的紫檀木御榻之内,被一层象征至高尊荣却轻薄如纱的锦衾覆盖着。那锦衾下形销骨立的轮廓,几乎难以捕捉到一丝属于生命本身的起伏韵律。只剩下嶙峋的骨架线条,透过一层紧覆其上、毫无生气的蜡黄皮肤清晰可见,如同一截被天火反复灼烧、早已炭化殆尽、只需一阵微风便会彻底散架成灰的枯木,无声地控诉着“油尽灯枯”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残酷本质。
几片新灼、还残留着烟火气的龟甲卜辞,散乱地搁在他的枕边。甲面上,那由凶兆灼烫出的裂纹狰狞扭曲,深深嵌入古老的甲骨纹理深处,在昏昧的光线下,既似恶鬼留下的诡异爪痕,又像命运之神冰冷刻下的、无从逃避的残酷判词。太卜那低沉得如同地底呜咽、每一个音节都包裹着无尽惶恐的宣判,此刻还在耳廓内壁嗡嗡回荡,每一次震动都带着灼热的烙印:“……王……戊戌岁厄……日蚀侵凌,阳火尽掩……阴晦蔽天,祸兆如海涌……此疾深伏肺腑,已如蔓草盘根……凶咎缠身……如蟒锁难脱……” 那浑浊的声音在喉头剧烈地滚动着,“……须…须及早……” “早”字后面是什么?是“备后事”?还是“定承嗣”?亦或是最彻底的预言——“天命将移”?太卜终究未能将这石破天惊的最终判词吐露完整,但他沟壑纵横脸上那比死灰更甚的绝望,以及所有在场宫人、内侍、甲士眼中那无法掩饰、如同幼鹿面对猛虎般深入骨髓的惊惧,早已将那最终的答案——周王朝初升的旭日行将沉落——明明白白地烙印在了这间寝殿的每一寸空气里。
“咳……咳咳……咳——!” 一阵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彻底撕裂掏空的猛烈呛咳,骤然将寝殿近乎凝固的死寂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裂口!姬发瘦骨嶙峋的胸膛如同风暴中的破帆,在肋骨形成的脆弱桅杆束缚下,剧烈地、失控地起伏挣扎,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类似老旧门轴断裂的“咯吱”脆响。蜡黄得如同陈年纸帛的面颊,瞬间涌起一层极不祥的、病态的红潮,豆大的、冰冷粘腻的冷汗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他额角、鬓边、脖颈处沁出,汇聚流淌。守在御榻近前,年仅十余岁的太子姬诵,被这骤然爆发的恐怖景象惊得浑身剧颤,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向后一缩,脸颊上那点少年人特有的鲜活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唯有一双继承自母亲的、纯净如幼鹿的大眼睛,在瞬息间被浓重得化不开的水汽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恐所淹没。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就想朝着那剧烈抽搐、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的父亲扑过去,脚步踉跄不稳——
一只枯瘦却纹丝不动、关节突出如同鹰爪的老手,如一道无形的铁闸,无声无息地横亘在他幼小的身躯前方,将他死死拦在原地。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师、位高权重的散宜生。他那张被无尽忧患犁满沟壑的老脸,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