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摊散乱龟甲骨片,借着兽形玉灯座昏黄烛光细辨其上如蛛网蔓延的灼烫裂纹。闻言并未抬眼,只是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回应,唯有眉间那道刀砍斧凿般的深刻竖纹,骤然间绷紧了几分。
妇婌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武丁沉郁的侧脸,温婉柔顺的眼底深潭之下,一根冰寒毒刺瞬间浮现又一闪而逝,快如冷电。她轻轻侧过头颅,一绺青丝滑落颊边:
“说来惭愧……妾这病迟迟缠绵不散,终是心头结着郁气驱之不去。”她幽幽一叹,语声轻飘如同梦呓,身体柔弱地蜷缩了几分,“前日偶入魇障,恍惚竟见……先王威严神容隐约显化……”
武丁辨读兆纹的手指骤然凝滞。
“……梦魇幽深莫测,先王隐于黑雾,口吐箴言如惊雷贯耳……”妇婌的声音愈发轻软纤细,几乎被燃烧的烛火吞没,肩膀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其言道……王廷之中……竟生德不配位之戾气……暗损宗庙基业……恐……”
“谁?!”
武丁霍然抬头,捏着龟甲的手指瞬间因巨力而骨节毕露!那目光如冰冷的投枪,穿透摇曳烛火的氤氲,直刺妇婌那双蒙着泪光的瞳仁深处,似要将其彻底洞穿!
妇人似受无形雷霆重击,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倏然褪尽,泪珠瞬间滚落,在脂粉匀净的脸上划开两道亮痕。她纤纤玉手捂住了唇,惶恐如同惊鹿:“妾……妾胡言乱语了!神恩如渊似海,妾这混沌病体如何窥得其中玄机……吾王莫要当真!……”她泣不成声,肩头轻颤更甚,每个字都带着精准的刺痛,“只是……只是这般梦魇缠身,妾思及祖己……深恐那‘尸’位重如山……少年心力若失持衡,心神一瞬失守……神明洞察秋毫,微瑕亦难逃天目啊……”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溅出一粒灼烫的星子。
暖房里甜腻温热的空气瞬间冻结凝固。武丁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去,蒙上一层寒彻骨髓的青灰。下颌肌肉绷紧如拉满的硬弓,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啜泣的身影,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柔弱的形体,穿透重重宫阙的坚固墙壁,骤然拉回到祭礼大典之上——
祭台高耸如肃穆的山峦。正午阳光像无数金针射下,万钧重量狠狠压在中央那人年轻单薄的肩背上。祖己身着沉重繁缛的礼服,纹丝不动立于“禁”案之后,礼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晃荡,在苍白的面孔上投下摇颤的光斑和深重的暗影。那件象征无上荣宠的尸祭礼服,华美绝伦,此刻却形同金玉铸就的巨大囚笼。他低垂眼帘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足尖前方“禁”案上最细小的一片云纹上,试图借此维系岌岌可危的镇定。巨大青铜鼎中,檀香的青烟如冰柱般凝固在无风的广场上空,连接着玄天与后土,浓烈的牺牲被焚烧的腥甜气味炽热升腾,裹挟着油脂焦糊的味道渗入广场滚烫的空气,形成一片奇异厚重、令人几欲窒息的巨大漩涡。
祖己强迫自己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只有垂落的玉旒因剧烈心跳敲打着额角的血脉而抖动出难以察觉的微光。意识在巨大的压力下漂浮恍惚,自己仿佛不再是祖己,而成了成汤王马蹄踏过的壮阔山河,成了无数干戈饮血沙场,无数功业堆砌而成的人形磐石!
当司礼卜官苍老遒劲的声音,如同远古巨钟轰鸣,一声惊天动地的“——跪!拜——!”撕裂晴空!广场之上、如同无尽黑色森林般的冠冕与身影齐刷刷轰然坍塌,重重叩拜在冰冷祭坛白石上!武丁身披象征王权的最庄重玄端朝服,立在所有臣僚的最前端,双膝沉实地撞击坚硬石面,以额触地。整个广场瞬间凝固成巨大冰坨,只余卜官那仿佛从九幽之下挣扎而出的悠长祷言在天地间爬行:
“祖荫煌煌……佑我……大……商……”
祖己立于“禁”后,挺直的身躯如同承受天地重压的石碑,几乎能听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