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所存盐额,仅不足月耗之需!西土诸邦,北疆要塞,皆嗷嗷待哺!各诸侯国催逼盐贡之使者车马,已挤爆东门驿馆,如群蜂争巢!”
祖辛的声音疲惫而沉痛,每个字都像掷入寒潭的石子,激起涟漪,更压沉了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
朝堂之上,瞬间化作一口烧沸却又被死死封盖的闷锅。分列两旁的公卿贵胄,无论亲族还是重臣,皆掩饰不住地躁动不安。有人在宽大的朝服袖中搓捏着手掌,有人眼神游移如受惊之鹿,还有人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是一种生理上对盐分极度渴望的下意识反应。他们身着华服,却难掩心头被盐荒阴影笼罩的惶惑。
商王仲丁高居王座之上,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帘,如一道无法穿透的屏障,遮掩了他此刻脸上所有的表情。唯有紧握着王座扶手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惨白。一位穿着特制素净深衣的内廷司盐官,在死寂的气氛中,几乎是用一种朝圣般的姿态,双手捧出一个仅有半瓮容量的陶制广口小瓮,小心翼翼置于仲丁身前的御案之上。
他轻轻揭开覆在上面的细麻素锦。瓮中,是仅存的、颗粒均匀、白如初雪的细盐砂。这微弱得不足百斤的盐,却在众人眼中恍若稀世珍宝。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灼热地“舔舐”着那抹刺目的白色。那是对生存的渴望,也是对崩溃边缘的恐惧。
殿外侍者尖利而略带颤抖的唱名,划破了殿内的窒息:“子宋、杞国使者急谒——!”
通报声未落,两名风尘仆仆、甲胄沾满泥泞的诸侯使臣便踉跄着闯入大殿。汗湿泥污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刻着舟车劳顿的深重疲惫。他们甚至来不及行标准的朝礼,便用一种近乎嘶哑、带着哭腔的急促语调,将沉重的噩耗砸向王座:
“王!臣国……臣国已旬日无盐!百姓烹食淡薄,无味下咽,田间劳作者皆足软无力!军中……军中更甚!勇士们操戈演武汗如泉涌,却因缺盐,筋骨松软乏力,莫说巡弋戍边,便是日常戍守也步履蹒跚,几成废人!百姓汹汹,军士恹恹,人畜皆疲敝不堪,王啊!民情已沸,如鼎溢浆!”言辞间已掩不住那几乎冲破尊卑的焦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左列武将行列中,一位壮硕的统领按捺不住胸中郁积的愤懑,全身重甲随着他猛然出列的动作铿锵作响:“欺人太甚!何不遣精甲劲卒南下,踏平蓝夷巢穴,扬我大商赫赫天威?末将愿为先锋,取其酋首献于阶下!”
“拿什么去剿?拿我们的热血去浇敌人的刀锋吗?!”右首掌管王室府库财货的亚长脸色瞬间由惊惧转为铁青,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变得尖利刺耳,如同刀刮金属,“军需粮秣,哪个环节离得开盐?士兵要盐!战马更要盐!没有盐,再锐的戈矛也是朽木!数月盐储早已枯竭堪忧!况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颤音,却又带着浓重的绝望,“那蓝夷滑如泥鳅,狡如狐鼠!惯于骑马射箭,来如疾风骤雨,去似流雾青烟,劫掠得手便即退入深山老林、连绵泽薮,寻之无迹!若大军深入追击,耗日持久,庞大的粮秣盐运队伍,岂非又成了蓝夷嘴边唾手可得的诱饵肥羊?此乃无解的死局,困兽待毙之局啊!”
亚长这盆裹挟着寒冰与绝望的冷水,将方才被武将点燃的短暂火星彻底浇灭。一股更胜之前的、让人脊背发寒的死寂猛地攫住了整个大殿。王座旁的玄鸟屏风,都似被这无形的重压压得微微晃动。
无人注意到,在这片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边缘,殿门巨大廊柱投射下的最深沉阴影处,嵌着一双异常清亮、犹如冬夜寒星般的眼睛。视线的主人,形容枯槁,一身沾满泥渍血迹的粗褐戍卒短衣,右臂的衣袖自肩头起空空荡荡地飘荡着。唯一完好的左手,紧紧攥着一块造型奇异、斑驳粗粝的青灰石块。此人正是内史署低级史官——仓庚。为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