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5年 汉景帝中元十一年 十一月至十二月
北地的冬天,来得迅猛而酷烈。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枯黄的原野与光秃的枝桠,天空时常是铅灰色的,偶尔洒下细碎的雪粒,更添几分肃杀。去罗河部分河段已结上薄冰,湟水水量大减,天地间万物似乎都收敛了生机,进入一种蛰伏的状态。狄道城内,因严寒而行人稀疏,市集也不复夏秋时的喧嚣,唯有官署、军营和冒着袅袅炊烟的民居,显示着这片土地顽强的活力。
“秋狝耀武”的尘埃已然落定,边境获得了短暂的宁静。朔方赵破奴与玉门关王猛陆续回报,匈奴各部与西域车师均异常安分,先前频繁的挑衅与小规模摩擦几乎绝迹,仿佛那场声势浩大的校阅,真的将胡虏的胆气一并震慑了下去。然而,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靖王府的核心层更加警惕。猛兽在扑击前,往往会有一段极致的静谧。
靖王府书房,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李玄业披着一件厚重的貂裘,正与长史周勃、郡丞公孙阙围炉议事。案几上摊开的,并非紧急军报,而是各县上报的岁末总结、府库盘存、以及来年的初步预算。
“王爷,”周勃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今岁夏粮‘平籴’甚为成功,官库增收良多,农户亦未受谷贱之苦。秋狝所获猎物,已按制分发各军、抚恤孤寡,军民称颂。府库盘存已毕,去罗新渠虽耗资巨大,然今岁增收之赋税及节省之漕运费用,已堪抵偿大半。北地郡库充盈,钱粮足支三年之用,甲械储备亦远超定额。”
这是实实在在的治理成果,是“内修甲兵”的根基。李玄业微微颔首,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目光落在另一份文书上:“勃兄辛苦。然树大招风,北地富庶,已非秘密。今岁丰收,库藏大增,朝廷……岂能无所耳闻?前番秋狝,虽暂慑外虏,然亦使朝堂侧目。这‘富’与‘强’,如今反倒成了我北地的双刃之剑。”
公孙阙接口道,声音低沉:“王爷所虑极是。‘潜渊’最新密报,朝中确有议论,言北地‘坐拥巨利,兵甲精良,恐非藩臣之福’。虽有‘秋狝乃分内之事’为之辩解者,然猜忌之声,未曾稍歇。尤其今岁各地年景不一,关东数郡或有歉收之虞,若有人以此为由,奏请北地‘输粟助边’或‘贡献’朝廷,我等是应,还是不应?”
应,则北地辛苦积累的财富恐被不断汲取;不应,则“坐视地方困窘,拥兵自重”的罪名立刻便会扣上。这是一个阳谋,考验的是北地政治智慧。
李玄业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温热的茶杯壁上摩挲,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墙壁,看清长安未央宫中的风向。“输粟助边,乃臣子本分,若朝廷明旨,自然遵行。然,不可待其索取,我等当主动为之,且要……讲究方法。”
他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勃兄,即刻起草奏章。其一,奏报北地今岁收成,言明去罗新渠耗资巨大,边军维持、抚恤赏赐所费不赀,库藏虽略有盈余,然皆为备荒、备战之需,恳请陛下体谅边镇艰难。 姿态要低,账目要‘清晰’。”
“其二,以本王名义,上表‘请献’。言北地仰赖陛下天威,偶得丰稔,不敢自专。今特献上等战马五百匹,河西良弓千张,精铁十万斤,并貂皮、药材若干,聊表臣子忠心,以供陛下赏赐功臣、充实武库之用。切记,所献之物,重在‘军资’,而非钱粮。 同时,表文中可隐约提及,闻关东或有欠收,北地虽边鄙之地,愿效微劳,若朝廷需调剂粮秣,北地愿依官价售粮若干,以解燃眉。”
这一手,极为高明。主动献上军资,既展示了忠诚(将最敏感的军事物资贡献朝廷),又避开了直接贡献大量钱粮可能导致的本土消耗;表态愿意“售粮”而非“无偿贡献”,既体现了顾全大局,又守住了北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