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地而坐,秋风拂过,带来远处牛羊的低哞与草叶的沙沙声响。
而袁天罡也主动执起酒壶,为萧砚斟满一杯。
酒液澄澈,映著天光云影。
「这六年,」袁天罡在萧砚对面盘膝坐下,道,「草民自江南鱼米之乡,至河西大漠孤烟,见过漕运千帆竞发,亦闻市井百姓笑语。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雄赳,俱系民生。此等景象,实乃三代以降,前所未见。」
言及此处,他略作停顿,复而将目光投向远处无垠的草原天际线,仿佛在回顾这六年所见所闻,又徐徐道:「陛下,草民行至泰山脚下时,但见百姓安居乐业,商旅往来不绝,一派升平。然泰山巍巍,雄峙东方,至今尚缺一位真正功徳足以匹配其重的主人。」
萧砚端起酒杯,却是没有饮用,只是看著杯中荡漾的酒液,笑了笑:「大帅此言,莫非是认为朕如今之功业,已然高至足以封禅泰山了?」
「陛下扫平割据,一统海内,革除积弊,再造大唐,功业自然极高,远超历代。」
「哦?」萧砚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继续问道,「那依大帅之见,朕如今之德行,已然厚足以配享天地?」
袁天罡亦是再度毫不犹豫,肃然道:「陛下善待降虏,抚恤百姓,约束骄兵,澄清吏治,德行自然深厚。」
「如此说来,」萧砚接连发问,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大帅眼中,如今天下可谓真正安宁?四夷可谓真心宾服?百姓可谓五谷丰登,家给人足?」
而袁天罡每一次都以同样笃定的语气回应:「在草民眼中,四海升平,天下当然安宁;万邦来朝,四夷当然宾服;仓廪充实,五谷当然丰登。」
萧砚听罢,不由朗声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复而随手将空杯放下,道:「既然如此,四海升平,人心安定,朕又何必非要千里迢迢,跑去泰山,做那等锦上添花,告慰苍天之事?苍天若有眼,自在人心之中,又何须朕去特意禀明?」
袁天罡再度一怔,他看著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片刻后,终是释然一叹,复而再笑。
他为自己也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竟颇显豪气。
杯中酒饮罢,袁天罡遂再笑道:「草民此来,原本尚有一事。以陛下如今之修为境界,即便服下那不死药,药性冲突之后患也已微乎其微。但观陛下之意,是不会用了。」
萧砚闻言起身,走到袁天罡身旁,很随意的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复而负手眺望著南面。
「长生啊————听著不错,但想想,其实挺累的。看著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守著这江山万年不变,未免太过无趣。朕啊,还是觉得这一世精彩,便足够了。」
袁天罡仰头看著他,默然片刻,不再纠缠此事,只是看向一旁在几步外静立的太子,凝视一瞬,眼底似有微光流转,而后收回视线,对萧砚缓声道:「陛下既心意已决,草民便不再多言。只是前日偶起一卦,见紫气东来,聚于帝星之侧。太子殿下仁厚英睿,他日克承大统,必是一代明君,可再续大唐三百载基业。」
言及此处,他话音微顿,随即看著萧砚的背影,脸上泛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杯自饮一口,方才悠悠补充道:「当然,天意幽微难测,卦象变幻莫测————又如何能说得百分之百准确呢?
终究是事在人为,人定亦能胜天。未来如何,还需看太子自身造化,与陛下日后教导了。」
萧砚闻言,回身望了望恭立一旁,努力理解著这番对话的李明昭,又伸手指了指袁天罡,似是责怪其言语莫测,随即却又是豁达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辽阔的草原上随风传开,引得一众文武齐齐惊诧。
笑声渐歇,萧砚却是负手而立,直言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