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
码头栈桥延伸入浑浊的海水,几条不大的海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船身木板斑驳,露出被盐蚀和海虫啃咬的痕迹。
力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货栈里,很少有人说话。他们不时忧心忡忡的扫过海面,又很快收回来,落在自己沾满尘土的脚面上,接着便是几声压得很低的交谈。
北面那位天子据说已经过了吴越南下,说不定已在点检军马,准备亲征踏入闽地。而与泉州仅隔着一个漳州的潮州,大唐军马更是听说早已云集,指不定何时便要摧破漳州,兵临城下。
泉州承平多年,一旦战火燃起,乱兵之下,他们这些靠着码头和船只吃饭的人家,那赖以糊口的船、这勉强维生的生计,还能有个好?
不过这些虽是忧患,却还不是最迫在眉睫的。因为也有从北边来的行商传闻,说那位天子是个难得的仁君,到了吴越便是或杀豪强,或强行以平价购入土地,给百姓重新均分了田地。只是闽地山多田少,就算均了,那一点点薄田,又够几口嚼用?
这倒也罢了,最让人心悬着落不下的是,直到如今,坐镇福州的闽王也没给个准信,到底是要打,要降,还是悄悄一走了之?早些定下章程,大家伙也好早些打算,何必像现在这般,连海都下不得,生生困死在这里!这算怎么回事!
巷尾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木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简单易容过后的李星云摘下头上的遮阳斗笠,随手搁在石磨上,又拎起水瓢,从缸里舀了半瓢凉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显是渴得狠了。
假李坐在院中那棵老榕树投下的阴影里,背靠着斑驳的树干,闭着眼似乎在小憩,听见李星云弄出的动静,他也没什么反应。
“看了一圈,”李星云用袖子抹了把嘴,走到假李对面的石凳坐下,“还是老样子。码头上能跑远海的大船,一只手数得过来。力夫们都在抱怨,说再没大宗海货进来,一家老小就要断炊了。”
假李眼皮都没抬一下:“王申知和徐温若是想把家当运走,不会用这些破船。”
“我知道,”李星云微微蹙眉,“可这也太干净了。但就像你说的,这里毕竟是闽地数第一的大港,就算主力不从泉州走,做做样子,放几条像样的船在这里吸引视线,也该是题中应有之义。现在这样,连样子都懒得做,哪里来的大鱼可抓?”
他说到这里,抬眼斜睨了一下假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故意的揶揄,“按我来讲,咱们也别在这瞎耗时间了,早点办正事要紧。”
假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所有人都知道泉州是个好地方,出海方便。徐温把船大大方方摆在这里,是怕王师找不到靶子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放弃了泉州,另寻了出海的路径?”李星云沉吟着,“直接走福州?或者更偏僻的港湾?那你这两日还让人四下打探消息,又是为的什么?”
假李闻言,并不动气,只是淡淡道:“狡兔尚有三窟,何况徐温那种老狐狸,和王申知这个地头蛇。”
李星云双手环胸,闻言再度斜睨过去,故意拉长了语调:“哦——可我记得,某人当初执意要改道来这泉州的时候,信誓旦旦说的可是此地必有大鱼,一抓一个准呐。”
假李听到这里,倒是终于有了反应,瞬间颇为恼火的一下站起。
但看着李星云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想到如今若动起手来自己确实讨不了好,遂只是迎着李星云一副好像要把脸伸过来讨打的模样,扯了扯嘴角,道:“我当时确是那般想的,不错。但这几日静下来细想,情形或许有变。直接从这里走,风浪未至,恐怕就先要撞上北朝严阵以待的炮舰。徐温不会如此不智。”
李星云见好就收,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