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紧闭,外间风雪甚重,里内却有炭火烘烤,倒是尤为温暖。千乌立于众人之前,脸上依然不苟言笑,但也并无什么冷意,只是平静道:“今日之事,乃王府绝密。关乎郎君清誉,更关乎国朝邦交大计。你们今日所见所闻,无论巨细,皆需烂在肚里。若有一字一句,不慎泄露于王妃、侧妃、或府内外任何无关人等耳中……”
所有人几乎不用听后面的话,便已齐刷刷跪倒一片:“我等明白!谨遵夫人之命!万死不敢泄露半字!”
千乌淡淡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众人,便已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寒风卷着雪沫涌入,瞬间吹散了厢房内肃然的气氛。
书房里,萧砚一把推开雕木窗。狂暴的风雪瞬间卷入,吹得他鬓发飞扬,带有宽袖的绯袍猎猎作响。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他不过微微眯眼,半点表情都无。
只要稍稍一想,就容易想到适才与耶律质舞在箱子内外对视的场景,进而就自然想到述里朵,便让他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其实这件事,倒也不至于让他太过尴尬,甚至都谈不上被冒犯。述里朵本就是成熟的政治人物,她的举动自有其前因可循。
甚至真要仔细计较,这反而更能说明,述里朵此次是真心实意地俯首认错了。毕竟,选择将女儿交给他,而非其他人,其中的含义她不可能不明白。纵使草原上或许存在类似的习俗,但所谓共侍一夫这种事,在述里朵这般心高气傲的女中英杰心中,其屈辱性无疑是相当沉重的。
若论及个人野心与对人性幽微的洞察,述里朵无疑是最洞悉萧砚之人。无论是昔年幽州献上龙袍之举,还是当下送女之行,她总能以一种看似悖逆常理的方式,精准地切中萧砚权欲的核心,予其最深层的满足。这份对人心的精准拿捏与操控,令人不得不叹服。
但话说回来,这件事无论如何,到底也还是让他有几分烦闷。
刚娶了女帝……府里还有个雪儿,如今又来个烫手山芋
开春!雪一化,立刻让公羊左带上亲卫,把她原封不动地给我送回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寒风卷着雪片扑打在他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他望向北方,目光穿透重重风雪,仿佛看到了那片广袤而动荡的草原。元行钦的两千定霸铁骑,如同楔入漠北心脏的一颗钉子,他们的营盘坚如磐石,炊烟在王庭的望楼上清晰可见。这便是他无言的威慑,也是他掌控局势的支点。
“李茂贞,耶律剌葛……”萧砚眯着眼叩着窗栏。
漠北若崩,李茂贞得势,必与晋人勾结,后患无穷……李克用身死,必和袁天罡大有关联,但后者既让李存勖新立,图谋便不会小。梁国需稳,蜀地待安,草原,阴山……虽未名说,但述里朵着实不能乱,正因如此,萧砚才暂且收下耶律质舞,以安述里朵之心,亦是稳住草原大局。
然而,当目光从窗外收回,掠过书案上那柄太平剑,以及同样悬挂在兰锜上的岐王剑,一阵莫名的头疼便袭了上来。这事,绝不能让后宅两个还未显怀的女人知晓。雪儿不提了,向来依他,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可那位明媒正娶进来的女帝,她那时常温婉含笑的模样背后,蕴含的分量可绝非寻常。
头疼,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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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漠北荒原的风雪更加狂暴,天地一片混沌苍茫,仿佛巨兽在咆哮。
一行人马在深及马腹的雪窝里挣扎挪动,人人裹着厚重的皮毛,马匹步履蹒跚。
为首一人,身形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不时勒紧缰绳,倚着马匹,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力道,不时回望来路。风雪迷眼,视线所及只有翻卷的、吞噬一切的苍白。那回望中深藏的期盼,终被无情的风雪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