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林家门前那条大江,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地向前奔流。转眼间,已是若干年后。
一个秋日的下午,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格外温煦醇厚,像融化的蜜糖,透过“社区记忆馆”那扇擦拭得一尘不染、保留了传统木格窗棂的玻璃,静静地洒落进来。光线在光洁的旧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无数微尘在光柱里缓慢、优雅地舞动,仿佛时光本身具象化的精灵。
记忆馆内异常安静。这不是空旷的死寂,而是一种被无数故事、无数情感填充后的丰盈的宁静。这里是由林家老宅部分空间改造而成,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有的建筑格局和风貌——那高高的房梁,那被岁月磨得温润的门槛,那依稀可辨旧时花纹的砖墁地。只是内部的功能已经转变,成为了一个向整个社区开放的、承载集体记忆的文化空间。
在记忆馆靠里的一角,临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仿旧式的宽大书桌。一个少女正伏案疾书。
她,就是小诺。
昔日那个在江边被爸爸抱在怀里、仰着小脸问“船要开到哪里去”的四岁女童,如今已成长为一名亭亭玉立的中学生。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睫毛和正在迅速抽条、略显单薄的身形。她穿着干净的校服,周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混合着青涩与认真气息的光芒。
她正在完成一份特殊的家庭作业——一份关于“我的家与国”的主题报告。与大多数同学选择采访在世的祖辈不同,小诺将她的调研地点,直接放在了这座由她自己家老宅改造的记忆馆里。这里陈列的,不仅仅是林家的家族史,更是一段浓缩了的、与共和国发展同频共振的岁月篇章。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下来,她会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窗外。院子里,那棵年岁久远的老石榴树依然枝繁叶茂,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跃啾鸣。更远处,越过低矮的、保留了传统风貌的街区屋顶,可以隐约望见江城新城区的现代建筑轮廓,在秋日晴空下闪烁着金属和玻璃的光泽。一种奇妙的时空交错感,在这里静谧地弥漫。
她的调研,是从静静地“阅读”这些展品开始的。她没有急于动笔,而是花了整整好几个下午,像一个小小的考古学家,又像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在这些沉默的物件前驻足,试图读懂它们无声的诉说。
现在,她的报告已经接近尾声。稿纸旁边,摊开着她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的感悟和摘抄。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些静静地安放在柔和灯光下的展柜,仿佛在进行最后一次的确认与对话。
**第一组展品:奠基者的足迹**
最靠里的一个独立展柜,质地厚重,灯光也调得更为沉静。里面并排陈列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本封面早已磨损、边角卷起、纸页泛黄甚至有些脆硬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林瀚章”三个字。这是太爷爷的笔记。小诺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图表和略显潦草却条理清晰的记录。那是在缺乏计算机的年代,完全依靠人力进行的庞大计算。她仿佛能看到,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太爷爷伏在简陋的书桌前,眉头紧锁,却又目光如炬,用手中的笔和计算尺,为共和国的早期工业建设,描绘着最基础的蓝图。那笔记本里,不仅有技术参数,偶尔在页边空白处,还会有一两句诗,或是对远方妻儿的思念之语,硬朗的笔迹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柔情,更让人动容。旁边还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是年轻的太爷爷林瀚章和太奶奶周文瑾的合影,背景是北方某工业基地的轮廓,两人脸上洋溢着建设者的豪情与纯净的信念。
右边,是太奶奶周文瑾的听诊器。黄铜的听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蒙上了岁月的包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