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格外温煦醇厚,如同陈年的蜜糖,缓慢地流淌过江城那座老宅的窗棂,在周文瑾老人卧室的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而安静的光斑。窗外的老梧桐树,叶片边缘已悄然染上一抹淡淡的金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如同絮语般的声响。
房间内,一切如常。医疗设备静静地待在角落,制氧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仿佛在为时间打着节拍。周文瑾躺在摇高了一些的床上,身上盖着那床她用了多年、洗得发软却依旧干净的薄棉被。她的眼睛闭着,呼吸轻微而平稳,胸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面容是久病之人特有的苍白,却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的松弛与平和。
赵庆兰和陈静刚刚轮流给老人喂了小半碗温热的藕粉,细心地为她擦拭了嘴角。此刻,赵庆兰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做着针线活,时不时抬眼看看婆婆的状况。陈静则在厨房轻声收拾着,准备着晚上可能需要的一些流食。林卫东和林向洋都在家,一个在书房看文件,一个在客厅低声打着工作电话。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宁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赵庆兰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觉得有些过于安静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倾身向前,靠近婆婆,仔细地聆听。
规律的、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停止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探到老人的鼻下。
没有感受到预期的温热气流。
她又轻轻握住老人放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尚有余温,却已然感觉不到生命特有的、细微的脉搏跳动。
一瞬间,赵庆兰的身体僵住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但当它如此平静、如此真实地降临在眼前时,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还是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没有惊呼,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抬起头,看向闻声从书房和客厅走过来的林卫东和林向洋。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用带着哽咽的气音,极其轻微地说出了三个字:
“妈……走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卫东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他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深深地凝视着床上母亲那安详得如同沉睡的面容。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被一层浓重的、水汽弥漫的悲伤所笼罩。
林向洋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一些,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看着母亲的脸,仿佛要确认这并非一个短暂的沉睡。当他真切地意识到母亲的生命已经如同燃尽的烛火般悄然熄灭时,他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呜,俯身,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母亲尚有余温的肩头,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
赵庆兰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她用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陈静也从厨房赶来,看到这一幕,眼圈瞬间红了,默默走到赵庆兰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有呼天抢地的哭嚎,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巨大的悲伤被一种更深沉、更克制的力量包裹着,化作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静默,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这是一种早有预期的告别,但当告别真正来临时,那份源于血脉亲情的牵绊被硬生生切断的痛楚,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
林卫东终于迈动了脚步,他走到床边,慢慢地、极其郑重地坐下。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曾经绘制过无数精密图纸、调试过无数复杂设备的大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母亲那只尚有余温、却已无力回应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