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眼神里既有知识分子的矜持,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精明。林向洋后来知道他叫“眼镜”张。
对面座椅的角落,蜷缩着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的汉子,穿着褪色的旧军装,脚边放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行李卷,几乎占了一个人的位置。他脸色黝黑,沉默寡言,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但偶尔睁眼时,目光锐利。有人叫他“大包”李。
过道另一边,一个穿着紧绷绷的喇叭裤、花衬衫,头发烫得有点夸张的青年,正旁若无人地跟着一个砖头式录音机里传出的、软绵绵的港台歌曲轻轻哼唱,脚还打着拍子。他眼神飘忽,打量着车厢里的女乘客,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又自得其乐。
还有抱着婴儿、不停哭闹的年轻母亲;一脸愁苦、计算着盘缠的老农;几个凑在一起打扑克、吆五喝六的青年……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挤在这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奔向同一个传说中的热土。
空气污浊不堪,但林向洋却觉得这气息里充满了活力和可能性。他看到有人拿出一种叫“方便面”的、用塑料袋装着的干面块,用自带的搪瓷缸接点热水泡开,加入调料包,顿时香气四溢(虽然混合在浑浊空气里有些怪异),引得周围人直咽口水。这东西,在江城还很少见。
列车轰鸣着,摇晃着,像一个不堪重负的巨人,却执着地向着南方奔跑。每一次颠簸,都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抱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林向洋挤在人群中,虽然站得双腿发麻,浑身酸痛,但内心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父亲规划命运的乖顺儿子,而是真正掌握了自己人生的冒险者。这拥挤不堪、气味难闻的绿皮车厢,在他眼里,不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而是由无数和他一样的渴望、焦虑、梦想和勇气挤压、锻造而成的——真正的“希望号”。
他知道,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在这节浓缩了社会百态的车厢里,他将听到、看到、学到许多在书本和家里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