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完了,心中翻涌的激情与思念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出口,但身体深处的疲惫和工棚里浑浊压抑的空气,却让林瀚章无法立刻回到那冰冷拥挤的大通铺上入睡。他轻轻地将信纸收好,掖在枕头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次起身,绕过地上散乱的鞋子和工具,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木板门,迈步走了出去。
一股极其凛冽、却又异常清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睡意顿时驱散了大半。工棚内的浑浊与工棚外的清冷,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站在“干打垒”的屋檐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厚重的棉大衣,抬头望去。
时间已过午夜,万籁俱寂这个词,似乎并不适用于这片土地。预期的漆黑一片并未出现,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怔在了原地。
巨大的工地并未沉睡!
虽然白昼那鼎沸的人声和机械的轰鸣大多已然沉寂,但视野所及的远方,依旧有点点灯火在寒夜中顽强地闪烁、跳动,连成一片朦胧而壮观的光带。那是夜班工地的照明灯——几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将雪亮的光柱投向关键的施工区域,还有许多马灯、电石灯像萤火虫一样在基坑深处、在高耸的脚手架间移动。
夜班的工友们,正挑灯夜战。
距离较远,看不清具体人影,只能看到那些灯光在移动,在寒风中摇曳,勾勒出一个个忙碌而坚韧的剪影。偶尔,会有金属的敲击声、模糊的号子声,或者是小型机械的嗡鸣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显得遥远而空灵,却无比真实地证明着,这片土地的建设,从未停歇,昼夜不息。
更远处,已经立起来的巨大厂房屋架——那些用巨型工字钢和铆钉拼接而成的、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的结构,在探照灯光的勾勒下,显露出漆黑而雄伟的剪影。它们沉默地矗立在夜空下,冰冷、坚硬、充满了工业的力量感,仿佛一头头正在沉睡、却又随时会苏醒咆哮的钢铁巨兽,预示着这里即将诞生的磅礴力量。
一弯清冷的下弦月,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东方的天际。它那么纤细,那么遥远,散发着淡泊而宁静的银辉,与地面上那片喧嚣顽强的人间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静静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如同一位冷静而永恒的观察者,默默地注视着脚下这片被人类的热忱和野心所点燃、所改造的土地。
寒风依旧刺骨,刮在脸上生疼。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对远方妻儿的思念,也像这月光一样,清冷地萦绕在心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些感受,真实而具体。
然而,此刻的林瀚章,站在清辉与灯火之间,站在寂静与轰鸣的边缘,心中涌起的,却不再是刚刚离家时的茫然与不适,也不是最初面对艰苦时的畏难与落差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踏实而厚重的力量感,正从脚下这片冰冷的冻土,从远方那些挑灯夜战的身影,从眼前这庞然大物般的厂房骨架,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他想起了不久前读过的一句古诗:“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那诗句描绘的是旅人夜过战场废墟的苍凉景象,残破的堡垒,荒凉的关隘,充满了历史的悲怆感。
但此刻,他脚下的,不是残垒。他正在参与建设的,是全新的、更加宏伟、更加坚固的“关隘”——那是新中国工业化的关隘,是国家走向强盛的关隘!
他不是匆匆的过客,而是这里的建设者,是守护者,是创造者!那弯晓月照耀的,不再是废弃的战场,而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那些灯火,不再是战火,而是象征着希望和创造的光芒。
个人的寒冷、疲惫、思念,在这宏大的创造面前,似乎找到了它们的意义和归宿。它们不再是无法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