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堡的军械库弥漫着松节油与钢铁的气息,像头蛰伏的巨兽在呼吸。我正用鹿皮擦拭那把从法国带回的长剑,剑身在火把的光流里映出我眼下的青黑——昨夜彼特·杰森的阴影总在梦里盘旋,他手杖上的银球化作无数只眼睛,从石缝、窗棂、粮袋的褶皱里探出来,死死盯着藏在密道暗格里的武器清单。
“塔顿哥,这把枪的准星歪了。”汤米举着支燧发枪跑过来,少年的袖口沾着机油,在粗布上晕出深色的圈。那是他跟着神枪手们学保养武器时蹭上的,指节还留着装卸枪管时磨出的红痕。星火蹲在他肩头,爪子扒着枪管,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枪托上的雕刻——那是我亲手刻的竖琴图案,弦纹深处藏着通往后厨密道的铜钥匙,只有借着特定角度的光线才能看见。
我接过枪时,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枪管上的准星果然歪了,像只被打瘸的眼睛。这是上个月从英军巡逻队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枪身刻着“东印度公司”的徽记,此刻却要为爱尔兰的自由而鸣。“用这个。”我从工具箱里拿出块鹿骨,轻轻敲在准星侧面,骨片与金属相触的脆响在军械库回荡,像在调校时间的钟摆。
军械库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细碎而急促,像有人在谨慎地叩击大地的门扉。不是我们的人——剑客们的马蹄铁都裹着棉布,走在石板路上只会发出闷响,绝不会有这种清脆的“嗒嗒”声,像在刻意宣告自己的到来。汤米迅速将枪藏进橡木柜,星火则敏捷地钻进堆着的枪套里,只露出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像两颗被遗忘的星。
莉齐从箭窗探出头,兜帽边缘的羽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她曾是都柏林最有名的裁缝,指尖能绣出会“飞”的凤凰,如今却更习惯握着刀。片刻后她缩回来,手里的短铳已经上了膛,铜制的击锤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是彼特的马车,停在城堡外的老橡树下。玛丽·吉恩正举着望远镜看箭塔,镜片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我走到箭窗边,顺着莉齐示意的方向望去。晨雾尚未散尽,像层薄纱罩在荒原上。彼特·杰森倚着车门抽烟,烟雾从他唇间升起,很快被风撕碎。他的手杖斜插在靴筒里,银球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像块淬了毒的冰。玛丽·吉恩站在他身后,墨绿色的裙摆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地,手里的黄铜望远镜正对着城堡的箭塔——他们在数我们的守卫人数,那镜片的倍数,足够看清箭塔上神枪手的睫毛。
“他们在等我们出去。”瓜达卢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带着山间清泉的凉意。她捧着件印加织物走进来,上面用金线绣着复杂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特别绣成了竖琴的形状,那是她母亲留下的行军图,标注着爱尔兰所有的天然岩洞。“比如这里,”她用指尖点着图上的红点,指甲盖边缘还沾着捣药的草汁,“离英军司令部只有三里地,洞顶的石缝能架起十杆枪,角度正好对着他们的会议室窗口。”
我的手指落在红点旁的溪流标记上。那是都柏林的护城河支流,涨潮时能淹没通往司令部后门的石板路,退潮后又会露出布满鹅卵石的河床。去年饥荒时,我曾在那附近的山洞里藏过救济粮,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洞壁上有处天然形成的凹槽,能完美藏下一个人,呼吸时只要对着石缝,就不会被外面的人察觉。
“明晚是月圆夜。”我用指甲在星图上划出条弧线,金线被指甲挑起来,像根闪亮的发丝,“涨潮时间正好是午夜,适合我们的‘小惊喜’。”瓜达卢佩的指尖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指腹有草药留下的淡绿痕迹,那是印加人辨认毒草的标记。“我母亲说,月亮最圆时,河水会记得所有流过的影子。”她轻声道,“包括那些想躲起来的人。”
莉齐突然吹了声口哨,像只受惊的画眉。五个剑客立刻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们的靴子踩在石地上悄无声息,像五片飘落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