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腰板说‘没事’,因为你是王者之后,不能露怯。可在你这儿,我蜷着、躺着、哼哼唧唧,都没人笑话。”
她忽然笑了,眼角堆起细碎的纹路,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你那时疼得直哆嗦,嘴唇都咬出了血,还嘴硬说‘没事’,结果半夜发烧,攥着我的手腕喊‘娘’。”她抽回手,重新拿起针线,青灰色的线在布上穿梭,“我娘活着时总说,江湖再大,也得有个能卸甲的地方。她绣嫁妆时,在被角绣了只刺猬,说‘再厉害的人,也得有个蜷起来的窝’。我那时不懂,觉得刺猬浑身是刺,哪有窝?后来才明白,刺是给外人看的,窝里得软和。”
我望着她低头绣花的模样,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在灯影里柔和得像块被河水磨圆的石头。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上投下片浅影,像山楂树的叶子落在草地上。这些年我习惯了剑拔弩张,习惯了每句话都带着锋芒,习惯了时刻盯着对方的眼睛猜心思,却忘了人也能有这样的时刻——不用竖起尖刺,不用揣着防备,只用听着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闻着空气中浮动的山楂油香,就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得发胀。
“前几日在码头,遇见个老舵工。”我从舱角拖过个木箱,箱子上的铜锁已经锈了,我用小刀撬开,翻出个用油布层层包着的东西,“他说跑船的人,都得有个‘压舱石’,不然浪头大点就翻了。他的压舱石是块山楂木,说‘带着家乡的木头,船就不会迷路’。”
油布解开,露出个巴掌大的陶土罐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山楂花,是莉齐去年给我的,当时她说“装盐巴用,防潮”。“这是去年在克莱尔郡,一个老婆婆给的,”我把罐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罐身还留着我的指温,“她说罐子里装着山楂树下的土,埋在船底,能保平安。我一直带在身上,晴天晒在甲板上,雨天揣在怀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昨天看见你给舱底的山楂籽换土,才明白——土是好土,可缺个浇水的人。”
莉齐掀开红布,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混着山楂根的气息漫出来,像雨后的山楂林。她捻起一撮土,放在指尖捻了捻,土粒从指缝漏下去,落在她绣的山楂藤上,像给藤条施了肥。她忽然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光的山楂果:“你知道吗?山楂树的根能扎到地下三丈深,石头缝里都能钻,再大的风雨也吹不倒。可它得有人管,旱了浇水,虫来了除虫,不然也长不好。”
“我知道。”我望着她的眼睛,那些堵在喉咙口的话,像被春雨泡胀的种子,终于要破土而出,“可树根得有片能伸展的地。莉齐,我这半生飘在江湖,见过刀光剑影,也听过花言巧语,被人捧过‘王者’,也被人骂过‘丧家犬’。我曾以为只要握住权力、守住土地,就是归宿,可直到遇见你,才知道——那些都不是。”
她手里的针掉在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颗山楂籽落在地上。舱外传来浪打船板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敲着鼓点,应和着我擂动的心跳。
“那些口号喊得再响,不如你递来的一碗热粥实在;那些民众的欢呼再热烈,不如你守在我床边时,烛火在你脸上跳动的模样;那些象征权力的印章再沉重,不如你绣在我袖口的这株山楂藤。”我站起身,膝盖撞在木箱上,发出闷响,却顾不上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我不是什么王者,至少在你面前不是。我只是个累了、倦了,想找地方歇脚的人。莉齐,你是我浮萍江湖里唯一的根,我需要你——不是需要你做什么,只是需要你……为我筑个江湖港湾。”
莉齐没说话,弯腰捡起绣花针,却半天没穿进针孔。她的肩膀轻轻抖着,像风中的山楂花枝,发间别着的山楂花布饰晃来晃去,蹭得她脸颊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却笑得比灯花